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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向军:与众不同的美——读陶渊明《归园田居》其一

 三驾马车1966 2019-12-09

刘向军

陶渊明的田园诗在中国诗歌史上是绝无仅有的异数。在他之前,文人尚无写作田园诗的自觉;在他之后,文人没有陶渊明那种写作田园诗的执著和深入。

陶渊明之所以是陶渊明,根源不在于他回归自然,回归山水,而在于他回归农村,回归农民。陶渊明与农村无隔,与农田无违,与农民无异,这是他注定的伟大。在这一点上,可以说,陶渊明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诗人,虽然他并不是为了农民而写诗,也不是为了写诗而写诗,更不是为了功名利禄而写诗。陶渊明就是陶渊明,他是为自己而写诗,为精神而写诗,为美而写诗。

《归园田居(其一)》中的美,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美。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这首100个字的小诗,即使去掉开头的“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这四句解释作诗来由的诗句,再去掉接下来的“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两句运用了比喻手法的过渡性诗句,再去掉“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这最后两句收束全诗的诗句,只剩下中间的1260个字,依然是一首极美的诗,甚至更美。

我们不妨以“村居”为题,把这剩下的60个字独立如下。

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

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

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

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

是的,简化后的《村居》一样美,甚至更美。它大有曾晰所说的“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天人合一的意蕴,又有回归乡村、厮守田园的人地合一之美。

陶渊明的乡村不过是最平常的中国传统乡村,陶渊明的诗语不过是最直白朴实的诗句,他似乎无心作诗,不过是把让自己心动的乡村生活记录了下来,然而,唯其如此,他创造了不可企及的大美。

它美在劳作,美在坚守。“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农人的劳作是最初始的真正意义上的劳作,是一切劳作之母。坚守田园者,坚持劳作者,就与自然离得最近,就成为自然不可分割的部分。中国传统文化历来对最底层的农民有着深切的同情和讴歌,而对于陶渊明这样一个文人农民更格外有一份敬仰。

它美在自然,美在生机。“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榆柳荫后檐,桃李罗堂前。”大地,草屋,屋后榆柳,屋前桃李,这并非一般的士大夫郊游时的眼中所见,也非普通的羁旅者暂驻的农舍,这里是陶渊明的家,这里是陶渊明日日生活的地方,这就是陶渊明的生活。他和他的家,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充满了生命力的一部分。

它美在宁静,美在祥和。“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巅。” 远远的乡村如在梦幻中,袅袅的炊烟如在图画里,狺狺犬吠在村巷中回荡,呜呜鸡鸣在树梢啼响,村也悠然,烟也淡然,狗也平和,鸡也从容。这里没有喧嚣,满是宁静;这里没有冲突,满是祥和。

它美在简单,美在悠闲。“户庭无尘杂,虚室有余闲。”简简单单的家,简简单单的事,可以享受充足的睡眠,可以拥有自己的闲暇,即便是没有官场上的尔虞我诈、曲意逢迎、身心疲惫,这样简单、悠闲的自然生活,哪个时代的人能不向往呢!

而陶渊明村居生活之美还不止这些,生活中的那个人更美。

人们常说生活不只是眼前的苟且,还有诗意的远方,但陶渊明不同,他的诗意就在他的身旁;人们常说乡思难忘,乡愁难遣,却一边纷纷逃离乡村,但陶渊明不同,他是满心欢喜地回归乡村,坚守乡村;人们常说距离产生美,于是,只有远观乡村才能讴歌田园,但陶渊明不同,他天天生活在田园草屋,相伴着司空见惯的榆柳桃李、鸡鸣狗吠,却从中发现了不尽的诗意;人们常说五彩缤纷、富丽堂皇为美,但陶渊明不同,他真正以简单质朴为美,以本色天然为美。

心远,心静,心美,于是,陶渊明本人也成为了他的园田居中最美的景致。他的人格美、境界美、艺术美,唤醒了他的田园美。

共同的美的向往,唯一的美的实践,于是成就了美的千古高标,这就是陶渊明和他的《归园田居》与众不同的人的意义和美学意义。

2019.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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