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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豪放词”在金朝的辉煌:吴激的“由南传北”与金人的审美选择

 花间挹香 2019-12-14

前言

自苏轼《江城子·密州出猎》、《大江东去》等词作出后,便为宋词注入了一股活力。这种不拘于声律、仅将词当作“文体”而非“音乐文学”的创作态度,也是词学能够历久常新的关键。故而历代词学家都以苏轼为“宋词之解放”的节点,同时也提出了“横放杰出”与“婉约雅正”的两种词学风貌。

“豪放词”在金朝的辉煌:吴激的“由南传北”与金人的审美选择

然则,苏轼的这一股“一洗绮罗香泽之态”(胡寅《〈向芗林酒边集〉后序》)的词学流派在宋代一直未曾受到过重视,虽然其门下如黄庭坚、晁补之等人尤其称道,但除去晁补之之外,秦观、黄庭坚的词风都并未曾取法苏轼,逮至后四学士李格非之女李清照更是在《词论》中不留情面的驳斥苏轼词是“句读不葺之诗”。直到宋代衣冠南渡之后,苏轼的这一股别调风流才在宋代隐隐有起衰欲振之态。但颇令人玩味的是,这种“豪放词风”的发展却是在金代完成的。

苏轼词风因吴激“由南传北”而传入金代

谈金源词学的发展,就不得不提到金代“借才异代”的政策。所谓“借才异代”,顾名思义便是“借”他朝之才,更作“本代”之才-------换句更浅显的说法便是借鸡生蛋。金国自开朝到海陵之间,文坛都没有源根本土的文士,清人庄仲方《金文雅序》便称:

金初无文字也,自太祖得辽人韩昉而言始文;太宗入汴州,取经籍图书。宋宇文虚中、张斛、蔡松年、高士谈辈先后归之,而文字煨兴,然犹借才异代也。

这种政策自天辅二年便已有之,彼时金太祖曾下诏云:“图书诏令,宜选善属文者为之。其令地点求访博学雄才之士,敦遣赴阙”。故而,在金初强遣利诱之下,宋代不少文人便应而仕金,宋代文风也藉此在金代开枝散叶。其中对于金代词坛影响最大的便是吴激、蔡松年等人。

“豪放词”在金朝的辉煌:吴激的“由南传北”与金人的审美选择

吴激画像

吴激家门煊赫,其父是北宋宰相吴栻,其翁是著名书画家米芾。北宋钦宗靖康二年,吴激领命使金,孰料次年金兵便攻入东京,而金人奉养其名,便留其为官,命为翰林待制。吴激在宋时其实并无词学传世,只仕金后多起故国哀思,发诸于词则激横板荡,同时又因身不由己之叹,词中又多有出隐之意。其《满庭芳》词如下:

千里伤春,江南三月,故人何处汀州。满簪华发,花鸟莫深愁。烽火年年未了,清宵梦,定绕林丘。君知否,人间得丧,一笑付文楸。○幽州。山偃蹇,孤云何事,飞去还留。问来今往古,谁不悠悠。怪底眉间好色,灯花报、消息刀头。看看是,珠帘暮卷,天际识归舟。

《满庭芳》是一首非常典型的谐婉慢,其中句法以四六为主而间杂小促,同时韵位安排又极为规例的“平仄交替”,故而这种词牌是只适合写闲愁淡恨而不适合勃发激越的。但我们看吴激的这首《满庭芳》,却以意象的跳荡,强行写作高健郁勃之风,是很有苏轼“横放杰出”之味道的。虽然其中多化用前人句法,如“天际识归舟”是用柳永《八声甘州》句,“千里伤春,江南三月”则是化用晏几道《蝶恋花》云云,但元好问依然推吴激是“国朝第一作手”,其思情之超迈,足可见一斑。

“豪放词”在金朝的辉煌:吴激的“由南传北”与金人的审美选择

与吴激同时,还有宇文虚中、蔡松年等人,这部分文人与吴激处境略同,为词审美亦近相同。因此,在金代“借才异代”之际,对金代词坛带出了一股极强烈的“排荡之气”--------这也是苏轼之学在金代的生发。


金代地域性导致审美特重苏轼词风

当然,苏轼之学虽然是因吴激等人点燃了苏学之薪火,但其传续发展却别有因由----------即两地的审美偏好所致。金朝是女真族在北方和东北地区建立的封建王朝。据《辽金农业地理》记载是“世居混同江之东,长白山、鸭绿江之源”,故而,金人所居住的环境使得金人的审美与南宋有非常大的差异。

“豪放词”在金朝的辉煌:吴激的“由南传北”与金人的审美选择

《金史·礼志》中记载当时环境是:“蔚彼长林,实壮天邑,广袤百里,惟神主之”,故而,金人见惯了宏阔大气的景色,其性情自然是方刚豪迈。诗六义有所谓“赋比兴”一说,“兴”便是抒性,词人所见之景色是浑大是款曲,在词作中都有非常迥异的体现,即便是一人之作而言都是如此。就以苏轼为论,苏词《念奴娇·赤壁怀古》是写在什么环境之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八载东坡语有记:“黄州西山麓,斗入江中,石色如丹,传云曹公败处所谓赤壁者.....风起水涌,大鱼皆出,山上有栖鹘,亦惊起。坐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

“豪放词”在金朝的辉煌:吴激的“由南传北”与金人的审美选择

所见是“斗入江中,石色如丹“的赤壁,故而兴之以发的是“坐念孟德、公瑾,如昨日耳”,在这种环境、心情下,才能有“大江东去、浪淘尽”的豪迈;而苏词另一首《贺新凉·夏景》则是夏日屋景所作,其中《古今词话》有一则掌故,云:

一日,湖中有宴会,群妓毕集,唯秀兰不至,督之良久方来.....子瞻已恕之,坐中一倅怒其晚至,诘之不已。时榴花盛开,秀兰折一枝藉手告倅,倅愈怒。子瞻因作《贺新凉》,令歌以送酒,倅怒顿止

如此,为美人恕而所做之词,即便是要写成《念奴娇》一般,也无景以对,无情以对,所以《贺新凉·夏景》便是“若待得君来向此,花前对酒不忍触。共粉泪、两簌簌”的惜花怜人,情丝缱绻了。

一人之变都是如此,何况是一代之人?况周颐《蕙风词话》便对宋、金词有过如下评论:“南宋佳词能浑至,金源佳词近刚方。词深致能入骨,如清真梦窗是;词清劲能树骨,如萧闲蔡松年)、遯庵段克己)是。南人得江山之秀,北人以冰霜为清。南或失之绮靡,近于雕文刻镂之技;北或失之荒率,无解深裘大马之讥。”

“豪放词”在金朝的辉煌:吴激的“由南传北”与金人的审美选择

金人这种因世居环境而带来的“豪放”审美观念,便是注定难以接受南宋词人的雅士情调了--------当然,另有掌故说金主曾因柳永《望海潮》一词而有南下之意,想来也不是因为“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亦或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秀丽江南,而是因“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的繁荣罢了。

宋罗大经《鹤林玉露》卷十三:孙何帅钱塘,柳耆卿作《望海潮》词赠之云“东南形胜”云云。此词流播,金主亮闻歌,欣然有慕于“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遂起投鞭渡江之志。近时谢处厚诗云:“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那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余谓此词虽牵动长江之愁,然卒为金主送死之媒,未足恨也。

总而言之,诚如况周颐所言,苏词在金代的生发可谓是恰逢时宜。南人偏爱雅正格调,绮靡宜曼为之偏好,至于苏词虽然因人而赞,却并不大能接受他的“不葺之诗”,反观金人,因“深裘大马”而极爱苏轼的横放杰出之风----------即便是谈音律,那也正应称了苏轼词的“学士词,须关东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了

结言

最后仍然需要提一句,“豪放词”这一说法实际上是有问题的,如果更确切的说,词中的“豪放派”应当叫做“别调”更为合理。自苏轼《与鲜于书》中曾谈到过的“自成一家”后,后世纷纷以“豪放”、“婉约”而疆分词学流派--------这是没什么道理却又深入人心的(详见前文:词艺录丨词学流派不宜仅分豪放和婉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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