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个最不幸的女孩，
遇见了最好的爱情。
如果你能看到最后，
就能遇见她最美的样子。
为叙述方便，
本文采用第一人称。
01
8年前，奶奶临死前，已经病得不会说话。她用干枯的手，攥着我的手，一个劲儿地流泪。
我知道奶奶舍不得我，就把她搂在怀里，让她的头紧紧地贴着我的心脏，一遍一遍地小声说：“奶奶，奶奶，你听，你听，我好着呢，我好着呢。”
眼角一直流泪的奶奶，在确认我的心脏还“扑通扑通”地跳后，嘴角浮出了笑意。她缓缓地松开我的手，就像睡着了一样，在我的怀里一点点变凉。
我就那样静静地搂着奶奶，没有哭，没有闹，没说一句话。
我要听奶奶的话，像她18年来一直交代我的那样，保护我那颗脆弱的心脏。
要知道，医生曾预言我活不过12岁。
但那一天，年满18岁的我，失去了最爱的奶奶，但不能再失去奶奶最爱的我。
02
“妞妞，你记住，你的生日，是农历九月二十一。”
在我刚刚会说话时，奶奶就这样叮嘱我。长大后，我才明白，奶奶一遍遍告诉我生日的原因。
1993年农历九月二十一，大清早，奶奶出门做工时，在家门口的路上，捡到了我。我浑身赤裸，脐带未剪，全身乌青，蜷缩在草纸里，以极其微弱的哭声，提醒奶奶发现我。
奶奶循声过去，打开草纸，看见孱弱的我，当场就哭着骂人了：
“坏良心的，就算不要了，也好歹给妞穿件衣服。这里到处野猫野狗乱窜，太不把孩儿当命了，幸好妞命大啊！”
提起我们初次相见的情景时，温和善良的奶奶，都忍不住骂人。骂完后，她又习惯性地摸摸我的脑瓜，仿佛再次确认我还在她身边一样。
奶奶的手真暖和。
以至于，每当她摸着我的头，讲1993年九月二十一清早的事情时，我都以为她讲的是别人的故事。
03
这世上，应该有很多被遗弃的孩子。不幸的是，我是其中一个。
更不幸的，是我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因错过最佳治疗时机，无法进行手术，曾被医生宣判活不过12岁。
这个秘密，一开始只有奶奶知道。
我小时候，她总是偷偷抹眼泪，然后一转身看见我，又把我搂在怀里，嘟嘟囔囔着：“老天爷保佑啊，让俺妞好好的。”
人们都说，喝羊奶长大的孩子身体壮。我一小就是喝羊奶长大的，但我非常不争气，三天两头生病，嘴唇乌紫，满脸血丝，手指头肚因缺氧变形，显得异常粗大。
镇上的医生对奶奶说，我这病治不好。奶奶不死心，抱着我来到城里，得到了同样的答案：要么等死，要么立即做手术。
奶奶不想让我死，也没钱给我做手术。亲戚朋友都劝她，留着这么一个麻烦干什么，不如把她扔了。
奶奶看着我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哭了：“俺妞长这么好看，说啥俺也舍不得。”
舍不得我的奶奶，只能拼命地舍自己。
04
奶奶和她的光棍儿子——也就是我爸——相依为命。有了我后，这个原本就贫困的家，显得更窘迫。
为给我看病，供我上学，让我和别的孩子一样，穿花衣裳，买新钢笔，60多岁的奶奶像壮劳力一样，饲养牲畜，下地干活，外出做工。我脑瓜不太好使的爸，也出去卸沙车，盖房子，下煤窑，做苦力。
小时候，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病有多重。除了总是上不来气，不敢跑不能疯，和别的小孩没啥不同。
只是，上学后，有些调皮的孩子老嘲笑我嘴唇难看，说我是“没娘娃”，说我是扫把星，说我不久就会死掉。
我哭着跑回家，问奶奶我真的快死了吗，奶奶对我说：
“好人有好报。俺妞是好人，俺妞不会死。”
05
小学时，我成绩还是好的。
我初中起，奶奶患病了，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我坐在教室里，每天最担心的事情，就是推开家门，奶奶突然不在了。日日担忧中，我的成绩越来越差。
患病的奶奶，最内疚的事儿，是没有给我治好病。最担心的事儿，是万一哪天她走了，再也没有人像她那样待我。
“妞，趁奶奶还有口气儿，要找人救救你啊。”
顾不得救自己的奶奶，通过在城里上班的一个亲戚，联系上报社记者，希望有人能救救我。
有家医院的医生，通过报纸看了我的遭遇后，把我接去治疗，但没几天，我就回去了。因为，医生说，先心病患者的最佳治疗时间，是2岁以前，最迟是6岁以前。
还有一名好心志愿者，带我去郑州和上海求医。但一系列检查下来，医生都认为，风险太大，不能手术。
我心头升起的希望，就像吹起来的气球一样，还没鼓起来，又瘪了回去，缩成泄气的一团。
“没事的，好人会有好报的。”奶奶用日益瘦弱的手，摸着我的脑瓜，还是这样说。
15岁的我，已经一米六多了。我要蹲下身子，瘦小的奶奶才能摸到我。
奶奶越来越老了，我也想救救她。
06
初中毕业后，我辍学了。
我要出去打工，挣钱给奶奶治病。奶奶不同意，哭着说：“妞，你不要命了吗？你在家好好待着。”
第一次，我没有听奶奶的话。我揣着从我爸那里讨来的500块钱，和相熟的小姐妹一起，去南方打工。
因为我有先心病，很多厂都不敢收我。后来，在一位老乡的帮助下，我进了一家做仿真花的加工厂。一发工资，我就赶紧把钱寄给奶奶。
据我爸说，奶奶收到我寄回家的钱后，逢人就说：“俺妞长大了，俺妞长大了。”
就这样，我一边带着我脆弱的心脏，挣微薄的工资寄给奶奶看病，一边祈祷奶奶能好起来，能等到我过上好日子孝敬她那天。
但奶奶的病还是越来越重了。
为陪她走完人生最后的日子，我辞工回了家。
奶奶离开时，我恰好18岁。奶奶走后，我跪在她的坟前，明白了一个道理：
奶奶是上天派来守护我的天使。
所以，有了天使的守护，我才能摆脱“活不到12岁”的魔咒，活到今天。
07
我不再出去打工，我到小镇的制衣厂上班，和逐渐老去的我爸，相依为命。
奶奶说，好人会有好报。我想活得久一些，我想有好报，抱着这样的“私心”，我成了一名义工。
每到周末，我就跟着团队去敬老院，给那些指甲藏满污垢的老人清洗，就像照顾奶奶一样。
我去山区小学，给小朋友们送好心人捐赠的书本和文具，希冀健康的他们能好好读书，活成我梦想的样子。
我还去那些身患重病的人们身边，把自己的遭遇讲给他们听，希望他们能够明白，谁也无法预测明天和意外哪个会提前到来，但随时都有危险的我能挺到今天，他们也可以。
一个人最痛苦的是什么？
是他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不幸的人。
一个人最知足的是什么？
是他看见这世上还有比他更不幸的人。
不幸的我，在公益中遇见了更多不幸的人后，变得更知足。不幸的人们，在遇见不幸的我之后，也变得更勇敢。
我不知道，我和他们之间，到底是谁治愈了谁。我只是想起奶奶的一句话：
要一直当个好人，就会有好运。
08
我还有一个秘密，那就是，在我还是个小女孩时，医生就预判，我即便能活到18岁，也无法结婚生育。
所以，18岁以后，每当有男孩子向我表达好感，或者有人上门提亲，我都直言不讳地说出这个秘密，把他们一一吓跑。
其中一个男孩子，顶着压力和我相处了两三个月，但最后，他说了句“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就失踪了。
我不怪他。
因为，这世上没有谁能像奶奶那样爱我。所以，我从来不怪别人。
但是，看着身边的女孩子，一个个都谈起了恋爱，我还是在落寞中有点伤感。
但奶奶说，不和别人比，就会幸福许多。所以，伤感过后，我尽量开心地生活，就像没有患病那样。
我不知道，是我的乐观感动了上天，还是奶奶怕我一个人太孤单，23岁那年，我竟然结婚了。
09
认识我丈夫之前，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了奶奶，她像我小时候那样，牵着我的手。忽然，奶奶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给我。我好奇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小小的心形的吊坠。
第二天，在一个公益群里，有人添加我好友。我通过后，和他聊了一些与公益相关的话题。
然后，我们就从公益，聊到各自的遭遇、爱好和梦想。我们俩，竟然是老乡。此后，几乎每天，他都和我说这说那，就像有说不完的话题。
我不配拥有爱情，所以表达克制。我不愿伤害别人，所以从不承诺。
2016年春节，他从北京回来，约我见面。我们见了几面后，他说：“我们在一起吧。”
我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定定地看着他。
他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像我这么不幸，还像我这么乐观。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像我这么脆弱，还像我这么勇敢。
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明明自己需要帮助，却还总是去帮助别人。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女孩子，被上苍剥夺了明天，却尽量舒展地活在今天。
“每个人都会死，但不是每个人都活过。不管你明天怎么样，我今天就想和你在一起。”
我哭了。
不相信爱情来得这么突然。我以为这是个骗局。因为，他那么帅，那么好，那么温柔。
我一遍遍在心里问奶奶：“奶奶，奶奶，你告诉我，这是真的吗？”
10
他家境不错，是家中的小儿子，父母一度非常宠爱他。
所以，当他回家向父母坦白，要娶我这个生下来就被遗弃、患有先心病、无法生育的女孩时，他家人认为他脑子有毛病。
他跪下来哀求父母，说不管今生长短，不管有无明天，都要和我在一起。
最后，他家人说：“你要是非她不娶，也可以，但我们从此断绝关系。”
就这样，我们结了婚。
我们结婚那天，天气特别得好，湛蓝湛蓝的天空，飘着洁白洁白的云朵。裸婚的我们两个，手牵手拿着结婚证快活得像两个孩子。
那一刻，我知道了，奶奶给我托的梦，意味着什么：
奶奶不放心我，所以派丈夫来守护我。梦中，奶奶已把祝福给了我。
11
时间好快。一眨眼，我结婚都3年了。
这3年里，我被宠成了一个公主。我丈夫什么活儿都不让我干，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挣钱养家，都被他一个人承包了，他只愿我在家养好自己的身体。
但我们之间，因为我的问题，也渐渐有了分歧。
长久以来，我都表现得乐观又坚强，但那些被亲生父母抛弃，每天被先心病诅咒，失去奶奶的伤痛，一直都没有被治愈过。
它们就像幽灵一样潜伏下来，让我在结婚后，化为歇斯底里的坏脾气，还有吹毛求疵的控制欲，让我不断伤害最爱我的那个人。
他明明做得已经足够好，我也明明很爱他，为什么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有一次，我又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大发雷霆时，他忽然抱着我说：“好啦，好啦，我不会跑啦，不会丢下你不管啦，你要永远记得这一点啦。”
这一句话，让我的眼泪簌簌而下。
原来，我一直恐惧的，是自己不配拥有长情而美好的事物。我一直害怕的，是那些和我有着深切交集的人，最终都会离我而去。
我要去治愈自己。
哪怕生命只有一天，我也要觉得自己配，相信自己能，鼓励自己爱。
12
如今，我学会去信赖，去给予，去放手，去接纳，去让我的爱人做他自己。
有时做得还不够好，但我一直在努力。
我在天气温暖的春天和秋天，依然会出去工作。
我爱我的丈夫，我要和他一起分担生活的重负。我在照顾好自己的同时，依然在周末坚持做公益，还连续多年被评为“金牌义工”。
我不在乎荣誉，我在乎的，是那些维系在人与人之间的真诚情感。
看我们小两口亲亲密密的，渐渐地，我的公公婆婆也接纳了我。不忙的时候，他们会喊我回家吃饭，一家人做一桌子的菜，在热气腾腾的烟火中，有说有笑。
多少年来，我一直奢望的，不就是这些吗？有父母，有爱人，有家庭，有爱。
感谢上苍。
更令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自从我结了婚，身体各个方面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
我的气色越来越好了，浑身也更有劲儿了，嘴唇没有那么苍白乌紫了，所有认识我的人，都夸我变好看了。
要是奶奶也活着，她一定会为我高兴吧。
毕竟，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我能幸福。
13
如果，你在街头，遇见一个女孩，她高高的个子，长长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白白的脸蛋上，尚有不易察觉的血丝，有点发紫的嘴唇上，涂着玫瑰红的口红。
她脸上带着微笑，在去上班的路上，还有做公益的途中，记得给她一个笑脸啊。
她一出生，就被整个世界抛弃，却最终拥有了整个世界。
她未长大，就被宣判少年夭折，却最终挺到了最美的年纪。
她终于成人，却失去最爱的亲人，以为自己不配得到爱，却最终被爱情眷顾。
她曾在自卑和恐慌的泥潭里，苦苦挣扎，却在一个明媚的日子，学会拥抱了自己。
她的名字叫于纳。
她是我，也是那些生而不幸，却从未放弃希望的所有人。
记得给她一个微笑啊。
你看，她也正对你笑呢。
PS：
2016年，我遇见于纳。当时，她失去了奶奶，身体状况不太好，整个人都流淌着苦涩而悲伤的气息。
2019年，我又见了于纳。她完全变了，声音洪亮，笑容满面，时不时还和我开玩笑。
三年的时间，她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也从阴影之地，来到了阳光之下。
尽管，病患的阴影从未消散，但她已亭亭，无畏也无惧。
是的。
凡是爱无法治愈的，药物也无能为力。感谢人间，还有真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