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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血的雪族(连载78):追述凉山彝族头人斯兹伍各的一生

 天然呆阿福 2019-12-15

自跋:我是怎样写斯兹伍各的(一)

最后一次去凉山是201354日。为查访斯兹伍各的身前事,专程去了西昌、礼州、清溪、雅安、乐山、峨眉山、成都等地;甚而去了兰州,查清斯兹伍各的亲家康敷鎔在甘肃的民国行迹。这期间,我有幸得到斯兹家族的家谱,并采访了他的多位直系遗属及其子女,拿到丰富的第一手录音、录像资料。

意外的是,尔布什哈馆长不但跟我聊起四川民国时期的军阀混战,还当即复印了他的几篇著名论文送给我,使我对他的父亲、令人尊敬的彝族学者岭光电先生有了诸多细节上的了解,也对彝族土司生活,尤其是安宁河地区的火葬、火葬墓、土葬墓的变迁有所知悉。

更意外的是,尔布馆长给了我一个电话,使我有幸去雅安拜访彝族百岁老人李仕安;仕老赠我的百岁纪念册尤为珍贵。斯兹伍各在世的时候,岭光电和李仕安均与他交往密切,所以这样的查访,使我坚定了写稿的信心。

我是67日从凉山回到无锡的。79日将此行的笔记、图片、录音、录像、族谱等资料整理完毕,其田野调查笔记为11.4万字。为专心消化笔记、史料等,29日去了苏皖交界的一个僻静镇子溧阳戴埠。因为不清楚自己能否在精神上和体力上承受这数十万字的写作,就拖了拖鞋去东坝游泳,第一天一气游了1056米,此后是每日下午5点游500米。

在戴埠的那些日子,我是成天钻在故纸堆里。单在西昌图书馆就拍了40余种书,计5097个图片文件;其中有道光、光绪、民国三部西昌县志。加上雅安、乐山、成都、兰州、上海等地图书馆的史料,合计为15452个图片文件,达3万余页。另外,我手头有8万余册电子书,挑出跟凉山彝族相关的,达130余种。单给这些文献做索引,就是一个很大的工程。

生怕耐不住冷板凳的枯燥乏味,就一面写起凉山彝族田野调查随笔,由此感受斯兹伍各生前的种种背景和细节。列出二十六个篇名,打算一篇篇写下去,写到消化完以上全部资料。这期间,《江南晚报》的曹建平先生,替我在副刊上刊发数篇,其中有土司家的照壁”“尔布什哈馆长”“羊公馆与邓公馆等,给了我很大鼓励。

重读俄国探险家顾彼得所著的《彝人首领》,我才对书中所述羊仁安、岭光电、贺国光等人有了格外的兴趣,那是发生在1940年的事。或许就是早年读了这本书,才使我有了第一次去凉山的冲动,一气跑了西昌、美姑、昭觉、布拖、冕宁、会理等地,甚而跑到凉山腹地的依果觉,那是2006年的事。而就是那一趟出行,我偶然走到礼州汶庐,在外院的一块石碑上,第一次看到彝族头人斯兹伍各的名字;因其汉名为孙子汶或孙子文,故当地百姓把汶庐叫孙家大院。

重读凉山著名毕摩吉克·尔达·则伙的《我在神鬼之间:一个彝族祭司的自述》时,没想到这里面有多处关于斯兹伍各的直接记述,这使我大喜过望。而岭光电先生的《忆往昔:一个彝族土司的自述》,则记录了他当面对蒋介石推荐斯兹伍各的原话:西康省彝务,宜由孙子文来负责,他是彝人,熟悉彝情。

就彝学研究而言,我首推治学严谨的马长寿教授。他第一次去凉山是1937年。教授撰著的《凉山罗彝考察报告》,可谓包罗万象,是彝学的百科全书。此书亦多处提及孙子汶,如礼州孙氏,汉化罗彝中之翘楚也,邓令之统兵一团等。

1943年入凉山考察的林耀华先生,写了《凉山夷家》轰动学界,这也是我早年读过的彝学著作之一,也同样激发我深入凉山腹地的冲动。此书通篇用诺苏二字指彝族,这比林耀华用夷人更为彝族所接受。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博士、国立西南联大化学系教授曾昭抡于1941年率川康科学考察团途经西昌,曾登门拜访孙子汶的私人武装搭档邓秀廷,他所撰著的《大凉山夷区考察记》,给了我细致的历史背景。

到了10月上旬,凉山资料还没看完。看到头昏脑胀了,干脆扔开它,跟一伙朋友去桐柏看淮源,去巩义看宋陵,去郑州看同学,每日喝白酒喝到昏天黑地,也算放松一回。

从河南回来后,又重读巴莫阿依的《彝族祖灵信仰研究》,这是巴莫小组最有价值的一本彝学专著。依我之见,其学术地位相埒于格勒先生的藏学博士论文《论藏文化的起源形成与周围民族的关系》。因孙子汶在大白事件中以突击队长的身份,在甘孜县奇袭藏军一举获胜,故格勒博士写到此一事件的《甘孜史话》,也成了我的必读文献之一。

20日,斯兹伍各重孙辈的古瓦先生从甘洛给我打来电话,仅本次电话笔记就记了3600余字。他父亲孙国祥,生前是斯兹伍各的贴身警卫。提及斯兹伍各,古瓦必称孙仿将军。当年礼州的连锁暗杀事件,是古瓦提供的。若不曾找到悉心了解其家族史的古瓦,本书将失去很多珍贵细节。除了当面采访外,这样的电话,古瓦至少打过七八次,或补充,或更正,或讨论,尤为认真。我在凉山时,古瓦带我去清溪古镇,那是斯兹家族的发祥地。其祖先马林 ,斯兹伍各的五世祖,因举事为清军追杀,这在几道道光手谕中有记载。

同样多次打电话过来的冕宁池启芬校长,她母亲是斯兹伍各将军的侄女,父亲是将军的外甥,她提供的细节也尤为珍贵。22日她打来的电话,我记了3000余字。且通过池启芬,我打通了萧雅兰老人的电话。他的曾祖父萧华,是少年斯兹伍各的汉族私塾先生;萧华老先生的外甥陈佐周,当年是靖边司令部少将司令斯兹伍各的汉族秘书。

25日起,我开始读各类传记,以确定本书的结构和笔调。先读法国人写的《纳博科夫传》及美国人写的《薇拉传 ,然后是《卡夫卡传》《史记》《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高卢战记》《吉本自传》和普鲁塔克的《希腊罗马名人传》等等。

与此同时,一面从各类文献中汇集彝族谚语。我认为,能直接表达彝族思维的,一是谚语,二是禁忌,三是毕摩、苏尼法事,四是民族史诗,五是婚丧礼俗等;一面将民国时期出版的四川谚语集《蜀籁》逐条打入电脑。后来写到斯兹伍各(其谱名为孙绍福)的二哥孙绍德因过于温文厚道,使父亲孙念发暗自担心时,正好打《蜀籁》打到做个鬼都害不死人条目,就把这句四川汉人谚语顺到书稿中。

幸运的是,我手头有一本1981年的《四川省地图集》,其分县地形图的比例尺,在1:25万至1:50万之间,其地名之详尽,地形之精细,令我惊讶不已;它有三公斤重,是我原单位的校友兼同事王莉女士,于1986年出差四川省测绘局,替我讨来并背回无锡的。

27日,我由无锡去上海,在世纪公园地铁站拿到小姐从芝加哥托人捎来的苹果手提电脑。当日在旅馆里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试用这个于我完全陌生的Mac操作系统。就像瞎子摸象一样,居然摸出了一点门道,甚而上了网,拿它跟小姐取得了联系。有了小姐的远程指导,关于苹果的一切疑难问题,都迎刃而解。我手头数万册电子文献,至少有五分之一是DJVU格式,小姐替我找来用于苹果的免费正版DJVU阅读器,消除了这个因更新电脑而出现的最大障碍。用顺手了,一时兴起,写了一组微博短文果粉笔记:初用苹果时,发到网上去。而本书是我在苹果上写出的第一个书稿。

28日,到上海的第二天,我去了上海图书馆。凡跟凉山、彝族相关的书籍,全部翻一遍,挑重要的拍到相机里。此前我在西昌图书馆所拍的岭光电先生的原版《倮情述论》仅40余页,而在上海图书馆拍到的修订本有130余页。民国文献是要交钱的,我选最重要的拍了136页,每页1元,这比成都、兰州便宜得多;其中最珍贵的是山逸先生编撰的《袍哥内幕》,由民间报重庆总社出版于民国三十五年元月。所拍图书34部,5381页,历时3日;而消化它们,同时做索引笔记,历时20余日。

我是20131122日动笔的。

当天上午写了900余字,下午写了2000余字,感觉写得下去。到28日,写了11200余字,因感觉第一章小说味重,第二章学术味重,就有了重大调整,把有关地理、历史、民族等背景,如彝族、凉山、利利土司、斯兹土司、清溪马氏、马林叛变、彝族婚姻制度、支格阿鲁、袍哥会等等,全归入附录,称其为本书相关主题之解释或补充,以免行文时冲淡对传主的叙述。

写稿之余,仍在看手头的传记,如《贝多芬传》《海明威传》以及梁启超写李鸿章的评传文字等。也看网上的传记片,如关于萨特与西蒙娜的《花神咖啡馆的情人们》等;感觉拍戴高乐的那个片子蛮特别,无视时间维度,跳过来跳过去,跳得有意思,这吻合于主人公的多维性格,独具匠心。也看现代派伊门多夫、萨利、基弗、菲舍尔、里希特等人的绘画,他们的特点是擅长处理复杂概念,其复杂的线条和复杂的色彩彼此交融,有令人回味的浓重感,这跟身处复杂社会、不时处理复杂问题的斯兹伍各有相通之处。于是,看绘画比看传记及传记片更受启发。这时我已意识到,传记当以一个个片断为主,如一幅幅图画,而不是小说那样的连贯性描述。

这每日的写作生活极有规律。早上5点半由闹钟叫醒,10分钟内刷好牙、洗好脸、烧好水、沏好茶并启动电脑。在冬日里,山区的满天晨星很好看,没时间看,要写斯兹伍各呢。先把昨日写出来的改一遍,然后往下写,直写到肚子饿了,冲一碗桂格即食麦片哄肚子;有时忘了饿,写到中午11点半才打住。有时我母亲忘了我的告知,把牛奶和煮鸡蛋端到楼上来,打断我的写稿,给我埋怨一通。有时写得顺利,上午结束得早,就在小院里傍着樱桃树枇杷树打一圈太极拳;冬日温暖,舒适惬意。吃了饭,洗了碗(这是我在家里所做的唯一一桩家务),赶紧上楼睡午觉。通常在下午2点醒来,这是自然醒,不设闹钟,爬起来写下午的稿子。正常情况下,每日写25003000字。若结束得早,就出去溜达一圈,或寻找镇上的老房子,或爬到山顶俯视一望无际且一览无余的江南平原。晚上喝绍兴沈园黄酒,五公斤一桶,一次买两桶;一面跟我父亲闲聊,听他讲他的野外测量故事。晚上的碗也是我洗,而我母亲因被剥夺洗碗权闲得无聊,一面给我当助手递碗递筷,一面讲她在太乙宫疗养院当护士的那段青春岁月;我是在她读护士学校期间出生的,生于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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