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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写黑驴

 吾道有涯 2019-12-16

田间地头,黑驴陪着辛苦的父母,风里来,雨里去,把那时的日月撑得满满当当,滴滴汗水里凝结着父母的希望、我们的梦想……

再写黑驴

陈玉霞

读了牛庆国老师的诗《饮驴》,我家的黑驴划破二十几年的光阴,再次威风凛凛地站在我面前,浑身毛色光滑油亮,如剑短耳刺向天空,又大又黑的眼睛里藏着驴的尊严,四条矫健漂亮的腿跑起来蹄下生风,嗒嗒的驴蹄声往往引起人们好奇目光的注视。

黑驴不是本地的品种,是从天高地阔的山塬里买来的,野惯了!狭窄的小巷小道,独立的小门小院限制了它的自由,嘶叫,撒欢,打滚,奔跑,一天总要折腾几次。

出其不意,它一路狂奔冲向出院门,飞奔在大街小巷,如一股黑旋风,瞬间没有了踪影。

我们左突右冲围追堵截,把它赶了回来,唯一能降服它的只有父亲。狗眼看人,驴眼也看人,它把我们这些娃娃根本不放在眼里。只要父亲走进它,它才变得温顺。

它进了圈,我们该干嘛就干嘛,给它拌料,饮水,操心它吃好喝好。

草是用大铡刀铡成不到一寸长的小截,和上稻糠,撒上适量的水,用手细细地抓匀,小心翼翼地给它端进去。

每次进驴圈我都胆战心惊,生怕它野劲上来,摔尾扬蹄,一蹦三尺高。我轻轻地进了圈,尽量不动声色地往驴槽跟前走,边走边观察它的动静,注意它眼睛里的内容。假如它有些急躁,我心跳加速,还没有走到槽跟前,便把一簸箕草料扬了进去,此刻,落在槽里的少,掉在地上的多,也管不了那么多,生命诚可贵,它要是撒野能吓破我的小心脏。

我家的黑驴很怪,见猪就咬,好像跟猪是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对头。它也许看不惯猪的懒猪的脏还有猪的无所事事!只要碰见猪,不管大猪还是小猪,肥猪还是瘦猪,它双耳竖立,龇牙咧嘴,扑上去就咬。防不胜防的猪们惊慌失措,没命地逃。

笨拙的猪怎能跑过它矫健的四蹄,一只蹄子就轻而易举地把猪踩倒,驴嘴在猪身上乱咬。至今,我都不明白,我家黑驴这是一种什么行为。

狗咬耗子多管闲事,我家的驴与猪前世到底有什么恩怨情仇?驴,你拉你的车,种你的地;猪,吃它的食,晒它的太阳。好像没有什么交集,但我家的黑驴就是看着猪不顺眼。

它不仅看不惯我家的猪也不惯别人家的猪。母亲花三十块钱买来憨憨胖胖的猪娃,用一根细绳拴在干枣树下,给足了猪食和水。期待它一天天长大。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它不但满足庄稼的营养,过年时也解了我们的馋。三十晚上啃的大骨头,正月里端上端下的十个碗,那一个碗里都少不了猪肉,猪也有功劳。

可是,我们期待了还不到一天,枣树下只剩半截细绳,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猪娃不见踪影。四处寻找无果。我进去给驴添草时,看见可怜的它静静地躺在驴圈里,四肢僵硬,黑驴高昂着头朝驴圈唯一的窗口向外张望。

有了罪证,挨打少不了。可是当母亲的鞭子狠狠地落下时,父亲阻止了。猪娃没了可以买,驴还要苦庄稼呢!

自己家猪娃没有了可以买,别人家的猪被咬死,不但受气还得赔。赔的价钱远远高于猪本身,我家黑驴三番五次冲出家门闯入左邻右舍,把人家好端端的肥猪祸害了 ,气也没用,它就这么个个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黑驴就是容不下猪,谁也没办法。

苦了我们这个孩子,黑驴咬了人家的猪,母亲气不打一处来,骂了黑驴,骂我们,嫌我们把圈门,大门没关好,嫌我们没有追上黑驴,一家吃穿用度哪样不需要钱,现在还要白白给人家赔钱。这样的时候,我们干活更勤快,学习也更认真,对黑驴严加管理。

也有疏忽的时候,只要圈门一打开,稍不注意,它比脱缰野马还快,蹄下生风,冲出村庄,奔向田野,在荒野里嘶叫。

一身黑缎子似的皮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田间地头尽情地撒野。这时候我们不管它,也管不了。脱离了驴圈,挣脱了缰绳,跟风赛跑,我们怎能追得上!

由着它欢,尽着它叫,怎么快乐怎么来,没有自由的日子它也忙也累。

把它套在架子车上,空车时,它是父亲专职司机,嗒嗒驴蹄声,响在村口,响在田野。重车时,它凭了全力往前拉。

拉包谷,拉小麦,拉水稻,拉苹果,拉桃子,拉豆子,拉蔬菜 。风里拉,雨里拉,雪里还再拉。

套上驴车,装上土粪,寒冬腊月里,父亲手握一根细杆鞭子,赶着它,一趟又一趟往地里运肥。这时的黑驴是温顺的,甚至还有些温柔,父亲吆喝着向左它绝不向右。鞭子在半空中一响,它便懂了父亲的意思,但父亲的鞭子从不轻易落下,一声吆喝,一个动作,黑驴就知道该怎么做。

一车车土粪,黑驴拉着,父亲吆喝着,送往地里。地近的,一天几十趟,地远的,一天十几趟。去时,父亲走多快,黑驴就走多快。回来时,父亲坐在驴车上,迎着寒风,冒着雪花。

整整一个冬天才能把几亩地的土粪拉够,过年时,父亲才能好好歇歇,黑驴也想撒欢儿就撒欢,想打滚就打滚,由着它放松,再说一年到头,家家户户的猪都杀了,我们也不用过分担心。

打罢春过完年,又开始忙碌。耕种耙磨,黑驴勇往直前,从不偷懒。别人家需要两头驴才能把地种上,我们家只需要黑驴就行。它的力气如它的脾气,总是那样的旺盛。

每次劳作回来,父亲再累,也顾不上休息,仔细地给黑驴拌料饮水,有时把粘在黑驴身上的尘土杂草用刷子细细地刷干净,才坐下来歇会。

不管春夏秋冬,父亲半夜起来总要给黑驴添草,马无夜草不肥,驴也不例外。只要庄稼在地里长着,父亲和黑驴都不得闲。劳作完一天,父亲还要给黑驴拔一袋子青草,风雨无阻。

那时,我们作业写完与否不重要,但给驴拔草不能耽误。放学回家,书包往炕上一扔,提着铲子,拿着袋子走向田间地头沟渠树林,给驴寻草。苦苦菜,灰条子,野苜蓿,一把把,一撮撮装进了袋子,背回家,倒进驴槽,看着绿草汁从黑驴嘴里流了出来,吃得贪婪,我们也有了小小的成就感,更多的是对黑驴的感激,它是父母得力的好帮手。

一年又一年,一袋袋青草倒进了驴槽,一车车土粪拉进了地里,一车车庄稼拉回了家。

包谷棒子铺满了一个又一个屋顶,金光闪闪,辉煌无比。稻子堆在院里像一座粮山。一尺多高的红苹果堆了半院,映红了我们的脸。还有树杈间的红辣椒点缀其间。

套上黑驴,装上稻子碾成米,拉到收购站,米换成了钱。套上黑驴,装上苹果,拉到市场,苹果卖了钱。西瓜卖了钱,白兰瓜也卖了钱,一踏踏钱铺就了我们求学的路,越走越远,也越来越好。

时光暗把流年换,黑驴没有了当初的矫健,地也不用再种,父母搬到城里享清闲,给我们家立下汗马功劳的黑驴送给别人喂养。

岁月如水流,一晃几十年,忘了好多事,也忘了很多人,威风凛凛的黑驴从没有忘记过。

一辆架子车,一头黑驴,十几亩地,田间地头,黑驴陪着辛苦的父母,风里来,雨里去,把那时的日月撑得满满当当,滴滴汗水里凝结着父母的希望,我们的梦想,点点滴滴刻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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