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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论宋词从小令过渡至慢词的节点:张先的词关两体与古今一大转移

 123xyz123 2019-12-26

前言

论宋代慢词的蕴养之功,十之八九者都会推柳永。诚然,柳永作为最早、且对长调慢词浸淫最深的文人,之于长调慢词确实多有开创之功,按吴曾《能改斋漫录》所记载云:耆卿失意无俚,流连坊曲;遂尽收俚俗语言,编入词中,以便伎人传习。一时动听,散播四方。其后东坡少游山谷等相继有作,慢词遂盛。”但我们需要注意的是,柳永对于长调的“开山”之功,是体现在“遂尽收俚俗语言,编入词中”的创调之功,其次是慢词在民间的发张之功(陈师道:“骫骳从俗,天下咏之”)

浅论宋词从小令过渡至慢词的节点:张先的词关两体与古今一大转移

而柳永词在彼时文人的风评之中,却不算太好。王灼论柳词称:“浅近卑俗,自成一体,不知书者尤好之”;苏轼批秦观则称“不意别后,公竟学柳七为词”;严有翼甚至直接表示柳永词之所以“有水井能歌”,不过是因为“所以传名者,直以言多近俗,俗子易悦故也”。据此,慢词在文人阶级的发展,虽是得益于柳永的创调之功,但实则有另外一人成为了文人词从小令过渡到慢词的关捩,此人便是张先。

慢词在文人阶层发展稍迟的因结

大凡稍涉词学的朋友,应该都会听过晏殊对柳永的批评:

柳三变既以词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诣相府。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画墁录》张舜民

这段记载,我们是很能看出当时文人阶层对于“词”的审美趋向来的。宋初词人,大多都是上承南唐遗产而来。尤其是欧阳修、晏殊二家,更可以称的上是南唐冯延巳的嫡传。王国维《人间词话》称:“冯延巳词,晏同叔得其俊,欧阳永叔得其深”;刘攽在《中山诗话》中也直接说:“元献(殊)尤喜冯延巳歌词,其所自作,亦不减延巳”。从这条脉络来看,宋初词坛的大都是以富贵平生、闲愁遣兴为内容,以冯延巳“鸿笔藻丽”为笔法风格,讲究得是字面上的精巧。

浅论宋词从小令过渡至慢词的节点:张先的词关两体与古今一大转移

而彼时长调,虽经柳永润色,但仍是有很大一部分依然保持着民间的特色,如晏殊所举的“彩线慵拈伴伊坐”、亦或是“愿奶奶、兰人蕙性,枕前言下,表余深意”(《玉女摇仙佩》)等词句,都是措辞浅俗的紧----------这显然与自命风雅的文人阶层“相性不和”了。同时,在词坛“婉转曲款”的主流审美之下,非但是对柳永、民间的俗词不接受,对于稍显直白的“豪放词”也是不能接受。在苏轼之前,先有范仲淹作《渔家傲》诸篇塞外词,范文正公地位何其超然,饶是如此,依然为欧阳修讥为“穷塞主词”,可以想见,彼时词学审美何其狭隘。

浅论宋词从小令过渡至慢词的节点:张先的词关两体与古今一大转移

其次,“词体”的未解放也是文人不重视慢词长调的关键原因。宋初词既遗产南唐,对于词的内容自然也并没有推陈出新,不过依然“娱宾遣兴”而已。

令词自温庭筠之后,广播于西蜀南唐,经数十年之发扬滋长,蔚为风气。统一中国,定都汴梁,士大夫承五代之遗风,留意声乐,而令词益臻全盛。即席填词以付歌管,盖已视为文人“娱宾遣兴”必要之资矣。《中国韵文史》

既多是“即席填词以付歌管”,自然是字数越少越好;而主题是“娱宾遣兴”,那么小令的篇幅也足够表达如些内容-----------长调慢词虽然能够容纳更多的内容资料,但无所从用,自自然文人阶级便不甚关心了。值得一提的是,李清照曾说“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馀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词论》)------------宋代涵养数百年,才开始对慢词注意,不得不说文人的阶级自闭实是文体发展的关键阻碍。


张先的词关两体:“淡适精工”在慢词上的移植

前文已陈,文人对慢词不注意的原因是因为彼时长调的“浅俗”。晏殊虽然抨击过柳永词俗,但晏殊在偶然为之的长调慢词中,其格调也并不高。龙榆生有引晏殊《山亭柳》一词,记如下:

家住西秦,赌薄艺随身。花柳上,斗尖新。偶学念奴声调,有时高遏行云。蜀锦缠头无数,不负辛勤。○数年来往咸京道,残杯冷炙谩消魂。衷肠事,托何人?若有知音见采,不辞偏唱阳春。一曲当筵落泪,重掩罗巾。《山亭柳》晏殊

晏殊的长调,与他的小令风格可谓天壤之别,鄙亵词辞曼盈全篇。那么晏殊为长调而风格顿改,其实就是对长调慢词的认知所致:小令需含婉不露,因是“士大夫词”,而慢词只是为了应歌者要求,乃里巷俗曲,自然要依循风格,如此为之。这种观念非晏殊如此,欧阳修也是如此,曾糙曾说欧阳修词的鄙亵之作是为“小人谬为公词”,然实际上只是“以游戏出之,不必悉为小人伪造也。

浅论宋词从小令过渡至慢词的节点:张先的词关两体与古今一大转移

逮至张先处,长调的风格才有所改变。张先,字子野,乌程(今浙江湖州)人,按《石林诗话》所言是“能诗及乐府,至老不衰”。虽然张先作词并没有在体裁上有多少突破,但他将长调与小令笔法的统一却为文人作慢词一开先河。

张先有“张三中”、“张三影”等词坛雅号。所谓“三中”,即以《行香子》词“心中事,眼中泪,意中人”为称;“三影”则以‘云破月来花弄影’;‘娇柔懒起,帘幕卷花影’;‘柔柳摇摇,堕轻絮无影’为称--------这种因“名句”而“取人”的风气,所反映的是文人阶级对“工巧”的艺术追求。张先小词能工,长调则同样能行之以“工巧”。其《山亭宴慢》记如下:

宴亭永昼喧箫鼓。倚青空、画阑红柱。玉莹紫微人,蔼和气、春融日煦。故宫池馆更楼台,约风月、今宵何处。湖水动鲜衣,竞拾翠、湖边路。○落花荡漾愁空树。晓山静、数声杜宇。天意送芳菲,正黯淡、疏烟逗雨。新欢宁似旧欢长,此会散、几时还聚。试为挹飞云,问解寄、相思否。

张先此词,虽然依然是“有美堂赠彦猷主人”的宴客酬词之属,但却是以婉约含蓄的笔法写去。上片铺陈环境,词辞精巧,“蔼和气”、“约风月”得化用之功;下片虽以“新欢宁似旧欢长”为意,但却是以侧笔,以设问来烘衬主题,更显婉约含蓄。这种将小令的笔法移植到长调的创新,当为文人接受慢词的关键。

浅论宋词从小令过渡至慢词的节点:张先的词关两体与古今一大转移

结言:陈廷焯论张先词“古今一大转移”诠评

尤须注意的是,陈廷焯称张先词是“古今一大转移”,《白雨斋词话》云:“张子野词,古今一大转移也。前此则为晏、欧、为温、韦,体段虽具,声色未开。后此则为秦、柳,为苏、辛,为美成(周邦彦)、白石(姜夔),发扬蹈厉,气局一新,而古意渐失”这种“古意”,其实就是温、韦在小词的笔法,而“体段虽具,声色未开”则是指晏殊、欧阳修虽作长调,但并没有将南唐小词笔法移入慢词;而后周邦彦、姜夔等作慢词则抛去了张先“小令笔法作慢词”的方式,转而完成了慢词独特的笔法结构,即所谓“古意渐失”.

总而言之,张先身处于北宋词从小令到慢词的过渡节点,同时能将南唐令词的“古意”引入到“慢词”之中,为文人阶级接受长调做出积极贡献,但至于题材内容上的开拓,却显得才力不逮。故而李清照才会认为张先是“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陈廷焯才会说他是“才不大而情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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