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幻想的情人 作者：路汐 《一如从前》 一朵花开了三次 也谢了三次 在水里，你还保持着 新鲜的样子 ——就像现在 左秦评：洛夫的《雨想说的》是这么结尾的：“其实我想说的/正是雨想说的/流过你窗外的淡淡的水迹想说的”。这三行诗说出了诗的一些特点。我说诗有呈现、变形和装饰，这是最根本的。其实，诗应该还得有沉思，克雷奇在他的《理学纲要》中说：“沉思是学会平息精神激动的一种方法”。雪莱说，诗乃强烈情绪的激发，但一首诗都由强烈情绪引导，势必会有主观意识流动、情感太满的嫌疑。所以里尔克说，诗是经验，但经验太过于抽象，所以用“沉思”（其实沉思还有超验，说诗是沉思，含义比诗是经验更加丰富）代之。沉思把情感压在诗行里面，变得零度、内敛。你想哭的，正是雨想哭的，流过你窗外的淡淡的水迹想哭的，所以你想要把哭写出来，就只要写雨和淡淡的水迹。 《一如从前》这诗题很容易写成浪漫主义的“情感大冒险”，但路汐把主观情感这枚小钉子，扎在了沉思的墙里面。 这首诗容我细读一下—— “一朵花开了三次/也谢了三次” 初次看，普普通通、平平常常，是没有化妆的西施。但你细看一下，就发觉，朴实中有奇崛、花朵中有悬崖、露水中有世界：一朵花怎能开谢三次，其中必有猫腻——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克拉底鲁说“人不能同一次走进两条河流”——这里的深意如果认真分析，我的大脑会冒烟，望读者感觉之、细细领悟之即可。 “在水里，你还保持着/新鲜的叶子” 这诗句非常纯粹，是典型的路汐的手笔——但这纯粹不是清浅的小溪，而是广大的青海湖——你仔细一读，你又会觉得费解。“你还保持着/新鲜的叶子”，这是啥意思哈——你还保持着好的心情，保持着乐观的心态，一般“保持着”就是这种搭配，但诗人说保持着新鲜的叶子。——这即是具体的，同时也是抽象的——“好的心情”很抽象，但保持好的心情很具体，“新鲜的叶子”很具体，但保持好的叶子很抽象——这种高度凝炼、变形的句子，非一定功力不能为也。 “——就像现在” 破折号加一句诗结尾，并不多见，这里形式主义味很浓厚。至于这样写的好处，我形象说之：破折号相当于花园墙壁上的破洞，经过它，可以进入花园，一句诗结尾，相当于这花园的墙壁。 《存在》 这条路 已经存在很多年了 在没有人走过的时候 它已经存在了 这条路 有时候 不得不说 存在得 比走过的还要久一些 左秦评：路汐的诗纯粹、零度、抽象、哲学、极简。她的诗是语言的寺庙，也是语言的旷野，寺庙和旷野完美融合也，这也是我在《左秦说诗录》里提到的一种诗歌的境界。路汐的诗，精雕细琢、玲珑剔透，但水深、缠绕、凝结、镜头中藏着镜头。她的句子，破坏中重组，往往微言大义，甚至有时候很费解。 这首《存在》，诗题上就有很强的哲学味—— “这条路/已经存在很多年了/在没有人走过的时候/它已经存在了” 存在主义认为，存在是先于本质的，先有花的存在，然后才有花的本质。存在是先于对存在的认知的：存在，不会以人的意志转移。这首诗有非常鲜明的存在主义的观点。路汐对哲学，虽没有深研，但也蜻蜓点水出来了很多波纹。 这段诗几乎就是重现存在主义的经典观点。 “这条路/有时候 不得不说/存在得/比走过的还要久一些” 这段诗同样思辨性很强，哲学味十足——有人说，诗得具象，不能抽象，得具象不错，但不能抽象，却是外行人说的——抽象是种沉思，禅宗用“卷起帘来见天下”来说顿悟，其实都是看起来具象，但深思就特别抽象——具象和抽象的辩证法就在这里。 这段诗所讲，其实并不难理解：路的存在比路上的行走要久——假如路都不存在了，就不存在路上的行走了——这可以说，存在就是存在的终点，存在总比其他的要存在得更久。 《酒》 你是在想哭的时候 遇到她的 虽然她 具备遗忘的本质 你还是想起来 你和她很像 你们的相似性 出卖了你的真实性： 你可得当心 左秦评：佛祖拈花一笑，无限奥妙尽在其中也；一阵风吹来，旗帜在飘动，无限怀想突出其外也。路汐的诗——天堂就在眼前，但天堂隐形，要感受到天堂很难。所以想读懂路汐的诗，很难，但读诗不一定要读懂，读到了那种感觉，就非常不错了。 路汐的每首诗都需要细细琢磨、揣测，死了的脑细胞的数量和体悟到的奥妙的数量成正比。知性、敏感、静观，乃路汐之法宝。知性，所以诗中充满哲学味、蝉鸣嘴里含着萤火虫的灯笼；敏感，所以“你的缄默里，藏着我的歇斯底里”（路汐的诗）——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无限放大——拿着显微镜，可以看到有鸟窝的白杨最细微的摇摆幅度（刘年的诗）；静观，波平风静，偶尔有涟漪飘起，非常安静，自然超然、有我无我互相缠绕，直觉打通超验，机巧链接顿悟，禅趣，饱含其中也。 这首《酒》，同样是写得知性、敏感、静观—— “你是想哭的时候/遇到她的” 结合诗题可知，“她”就是“酒”——我是感同身受的，昨天家里举行聚会，朋友就说起我高三时常一个人窝在寝室喝闷酒。喝闷酒，一是用来消愁，二是用来帮助睡眠（失眠相当严重）。高考结束后，我没考上，复读，在朋友的升学宴里，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寝室吐了好久，然后哭成一团烂泥。——可以说，我是想哭的时候，遇到酒的。 “虽然她/具备遗忘的本质/你还是想起来/你和她很像” “具备遗忘的本质”，这是反其道而行之，别人都说抽象不能入诗，我就抽象入诗，所以独特。而且这段诗的口吻，特别像知心朋友在娓娓道来一个故事，语气很轻、语速很慢、语势很平、语调很柔，就像我睡觉必须听的催眠曲一样，那感觉，能使你从烦躁、焦虑、压抑、恐惧中出来。 这段诗其实就是写“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喝酒本来是为了遗忘一些东西的，但越喝酒，那本该遗忘的就越加深的被想起。“你和她很像”，这句诗是矛盾的、有巨大张力的，她有遗忘的本质，但她跟你一样会想起，这酒，莫非也跟“你”一样，忧愁百结。这里腾空思维，但腾空后出现的空间，则是更纯粹的思维。情趣、理趣、神趣，三位一体，如一条温顺的河流把读者淹没。 “你们的相似性/出卖了你的真实性：/你可得当心” 相似性、真实性，这都是学院派哲学家、文学批评家常用的，是书面语。但“你可得当心”尤其是“可”，则是非常流畅的口语——这里是无缝对接，在金字塔的外墙上都插不进去一把刀子。这句诗理解上不是很难： 相似性，是指你和酒，都是“借酒消愁愁更愁”的，有着内在的矛盾； 真实性，则说明这就是真实的你的样子，不管你在外面怎么伪装自己是苍天大树，你喝闷酒时，你就是草，风一吹就倒下去了，这脆弱就是你的真实； 你可得当心，这里是劝慰，其实也是一种无奈，我是想帮你却帮不了的。 整首诗，假如你读懂了，就会被打动，而且路汐所写的这个“你”，其实就是我（注：本文的作者左秦啦）。世上没有人比路汐更懂我的，此中的情谊，会在一首首诗中永存…… 《雨天里的露水》 即使天黑了 我还是看见 晨曦的露水 在雨滴落的质疑声中离开 下雨了，它 和雨滴落的声音一起 和闪电一起 离开 左秦评：这首诗，写得极美—— “即使天黑了/我还是看见/晨曦的露水/在雨滴落的质疑声中离开” 天黑了，晨曦的露水都还在草尖上，这露水可够坚韧的，但当雨滴落下质疑它时，露水就落下去了、不无遗憾地落下了——诸位看官，有没有看到满满的象征主义诗歌的特点。我在《左秦自卖自夸：对《幸福》的深度剖析》中，已经非常具体地说了象征主义的特点，这首诗就非常符合。这里简略地再提一下——象征主义追求暗示、含蓄、隐喻、朦胧、眩晕、多义、似是而非、若有所悟、扑朔迷离，而且关键在于主观客观、具象抽象的契合，你总是会在一丝风的吹动中，闻到一缕深刻的花香。 ——露水是坚韧的，不想从草尖上落下，想保存自己，好好地待在这个世界上，但雨滴持续不停地落下，不断质疑，露水终于坚持不下去，落下来。这露水不是一些人的象征吗？尤其是我，我的梦想就是在诗歌中有一番作为，能够在诗歌中永生或重生，我目标确定，而且有细致入微的规划，但别人只要一质疑我，我就会动摇，感觉天崩地裂，整个人陷入低沉、痛苦之中。我被外在所打败，也是被内在的“太监”的我所打败。 “下雨了，它/和雨滴落的声音一起/和闪电一起//离开” 露水被打落了、离开了，这是很悲伤、苦闷的，但路汐是个小萝莉、小女孩，内心也是小萝莉、小女孩的，见不得这么悲伤、苦闷被直接写出来，所以它使露水的离开轰轰烈烈的、或者至少不是毫无声息。 《隔离》 你被这世界隔离在 窗内 也曾看到过 雨曾经滴落的窗台 有云曾经飘过 你说 云在上面飘了一整天 仿佛 长过了你的一生 左秦评：诗人是敏感的——从细微的镜面上，发现自己的影子，从老蝉的喉咙里，抓出嘶哑的蝉鸣，把一朵花，看成很多花、甚至不是花的东西。诗人有强烈主观意识，万物都有他之意识存在，客观即主观，对客观世界的模仿，已经退让给了对世界规则的重新制订，想象力抹除主客观的界限，联觉和沟通诗人和诗之间的超验和神秘。 兰波把诗人看做洞察者，但诗人其实并不一定能洞察自我、世界，他朦朦胧胧看着，从朦胧中洞察出另一维度的清晰。 这首《隔离》在题目上就几乎说出了整首诗之表达。这首诗所写，实乃路汐的日常，她因为不善于脑筋急转弯，总是会陷入到思维、情感的漩涡中，难以从中出来，所以她特别喜欢发呆，或者移情到窗外的世界中。然而，不管心飞到哪里去了，心的漩涡还在，人也还在房子里面，整个人还是跟外部世界隔离，不能摆脱—— “你被这世界隔离在/窗内/也曾看到过/雨曾经滴落的窗台/有云飘过” “隔离”契合诗题，出手很重，仿佛犹太人被隔离在了集中营里一样。我说了路汐的诗是知性、敏感、静观的，这首诗里同样体现了。由敏感而静观，由静观而知性。因为敏感，总是躲在窗内看这世界；因为静观，总是能发现一些细微、或已逝去的东西（曾经飘过的云）；因为知性，发现云在天上飘了一天，比人的一生都要更长。 《路过水》 水瘫倒在岸前， 留下尽可能多的足迹， 你会 尽可能路过 左秦评：《路过水》写得特别简单，就是路过水，但“留下尽可能多的足迹”“尽可能路过”中的“尽可能”却让人读到了很多意味—— 马拉美说，诗只能暗示。就是口语诗直接呈现的诗，都是富有暗示的，暗示就是隐喻。由此至彼，言此意它。通过语言的和弦，把一阵弦音波动出去。 摄影与诗歌文艺是你内心的生活态度
主 编：黎明的酒杯（ID:zzw4605077） 2016.08.22 ∨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