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威道中寄王渊兄 西凉多气象,塞上帝王州。 啸马吞残雪,盘雕视远陬。 烟溶云水态,风蚀古今愁。 羌笛还如故,黄沙莫更流。 这诗乃武威道中寄人所作。武威,五凉古都,马踏飞燕故里。诗人于此取置首联,而张气象,定大体。俞明震有“山如病马吞残雪”句,写西风残照中的人,似寒鸦而恋夕阳。这里去“残”易“啸”,一扫虺隤病态。韦庄有“盘雕迥印天心没”句,“印”,定格在那里,然这里不需要那种效果,因出以动态。又异于刘禹锡“雕盼青云睡眼开”的将动,而是如剑双睛直视远方。其于首联,吞吐雄以承大,又异于本能攫取之希求一饱,这一点,从“帝王都”之异苟安割据可知,命意堂且正,唯稍觉“视”字力度不够。转联转境,“溶”“蚀”,以渐代剧写变,于笔为紧收。“云水态”,借“烟”之“溶”,一者,烽烟远去,收尽沧桑痕迹;一者,水云相蒸,而成此眼前迷离之景。这里用遮笔来处置,取法简易。接下一句,继遮而表而索隐,把掩盖的真相,试图解读出。微风一漾,体肤似蚀,感受如此,而联想到古今,把心容扩展,与遥古气象合而为一,而油然生愁。诗到此,大的气象,通过铁蹄践踏与盘雕俯视,转而为迷,而触动心思,雄而盛,盛而衰,藏吞六合气象于密,而出为一缕愁思。题之“武威道中”四字已毕,接下收中,又出后四字。王昌龄边塞诗言“更吹羌笛关山月”,又言“黄沙百战穿金甲”。“羌笛如故”,“黄沙流”如故,“金闺万里愁”如故,往事重温,得眼前境界相似,而谁是思念者金闺,谁又能止此乱流?赠与所赠者,舍之其谁克当此情此景?不特关题,亦关抒情主体及对象。 这诗妙在看来都是写景,与受赠人不相干,然场景不大,不足以陪衬呼之欲出的那人,此正所谓“有澄清天下之志”。扬谕如是,跑题了么?唯王氏为谁未知,想亦非俗物。 偕友登九州台 伫望高台万古悲,九州祸事苦相随。 泊来魑魅合披发,说到颟顸一展眉。 面目全非空打趣,山河仍在莫吟诗。 林泉易得宽心法,何不云烟仿大痴。 兰州九州台,相传大禹治水登临眺望黄河水情,并在此分天下为九州。同为登台望天下,此诗情为“万古悲”,旨则为苦患。诗的开章第一义,即言此事。下一联,情事双举,写那个幽灵,又写古今办事者通病,曰敷衍,曰颟顸。“披发”,本箕子被发佯狂而为奴事。弘一法师《金缕曲·留别祖国并呈同学诸子》,有“披发佯狂走”句,凸现了箕子的那种不忍去之情。而“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枝衰柳。破碎河山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得离人消瘦。”此诗景象颇近。至于“展眉”,当读作怒骂的那个嬉笑。景态情态如此,而心态,一方面是打诨插科,逢场作戏。为什么,传统虽存,面目全非,人的精神内禀,敬畏全失;一方面,痛而不忍吟诗。为什么,山河虽在,唯有新亭相对。这种发文化沉沦之慨,当由文溯阁所保存的《四库全书》从沈阳移居九州台藏书阁一事而兴起。尾结,现实山水之不堪,转而寄心于山水写意。“大痴”,当指黄公望,号大痴道人,元朝画家。擅书能诗,撰有《写山水诀》,阐述画理、画法及布局、意境等,为山水画经验创作之谈。而存世作品有《富春山居图》、《九峰雪霁图》、《丹崖玉树图》、《天池石壁图》等,这与诗人能书善画情形完全相同。至于全诗从味旨看,属于风雅之变。一些细节,可由人去读。 山行过废寺 漫漶寒碑字,苔痕不可寻。 残罳蛛布网,枯叶犬眠砧。 佛面蒙尘久,人心失道深。 霜阶滑又陡,初日暖高岑。 这诗为写废寺之破败。一块碑,因苔痕侵蚀,文字模糊不可辨别,平平意,通过造语的警,寒的着色,化而为奇。再正面写破败情景:破窗蛛网,也平常。“犬眠砧”,犬睡在任人鱼肉的那个刀俎上,有意思。裴说赠僧贯休诗,有“冻犬眠干叶,饥禽啄病梨”联,山中生活虽然清苦,那分自在自适,又跃纸上。此处则不同,犬敢睡到砧上去,是叫板的讽刺,还是对衰败的同情?颈联正好写因由:佛蒙尘而世道失,世道失而佛蒙尘,谁是因,谁是果?一个“久”与“深”,见业的造,莫知由来。尾以景结:“滑又陡”,道险且滑,行路之难可知。尾句则高亮,是我所读到的诗人众什中难得一见的写意。而“暖”与首句“寒”遥对,阳的嫩,与寒积的深久,从力量上来看,也许不敌,然千年暗室,一灯可破,其理如此,事又何疑。冷景热写,是这诗的出采一笔。 侍老父补办手机号 实名更刷脸,维稳计休疑。 耳背因人吼,时乖故我思。 无心真咄尔,有手乃持之。 旧雨皆零落,须臾不可离。 象贤兄在点评这诗时说:“首联连用三新词,尝试有效。中二联对仗亦见匠心。”新词入诗,关健在于点染辞色,令其协调;熔化词质,令其一致。这是诗人的拿手本事,关于这一点,《润养山馆词》笺中,我好像讲过:无论雅俗,一经点化,便得风味之独特。另一个问题,就是体的纯驳。这诗立便民维稳两端,扣端竭中,意融味和,谓得风雅之正。其或不合,有所破而立者正,则可读作变风。比如,这诗颔联,“因”“故”,在本句构成一种因果关系,在对句,“耳背”“时乖”,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一般人会作无情而弃置,这里却偏偏也要构成一大因果关系。诗的造语,允许不合逻辑,但前提是有一个高于逻辑的东西在里头。四象罗列,因此,“因”“故”的点,就至关重要。点到没有,点透没有,直接关系到诗的体格。 在这里,诗人的点是否恰到,读者是否能够读出一种同一,这对于诗人,除了能写,创作与解读双方,还涉及到境界问题。矛盾的东西,提升一个层次,是有可能统一的。颈联转境,写服务人员,不是真的叱咄,危持颠扶,冰冷的句子顿时感觉到了温暖。可是,刚刚有了一点热度,尾联,又折入老景凄凉,赖手机相伴。当然,这属于腾挪手段或抒情风格,鼓励洒江倾海,自成特色。 不寐 寒宵几不寐,卧听五更风。 罗雀青门外,求凰绿绮中。 半生临险阻,三鼓见途穷。 举烛书将至,归时识故鸿。 这是一首纯粹的抒情诗。情景模式,通过夜不成寐这么一条线索而展开。先点题,刘禹锡的“五夜飕飗枕前觉,一年颜状镜中来”,意境仿佛。再写门庭清冷,又写操琴求凰,遣枯寂而慰衷肠。然后荡开思绪而想生平:“三鼓”,本《左传》三而竭。杨万里“吾才三鼓竭,君思九江宽”,可移作注脚。尾之烛鸿二象,前附会燕说,后牵强郢书,拉郎配,本不需要什么义味,排遣而已。通篇以文字功底见长,所以异于文字游戏者,以情实。又无多少新意,所以难引人注目。诗有纪迹一义,原不必在在新奇。 目疾 堪比杜陵泪,登台每自多。 山川呈病态,人物入疯魔。 月满终当逊,轮回信不讹。 华胥存愿景,连梦亦蹉跎。 “丛菊两开他日泪”、“百年多病独登台”,杜之忧国忧民,每登高而泪下,集中句斑斑可见。承联写因由,转联盈亏之数,轮回之律,写果报。尾先引《列子》黄帝白日梦游华胥,既寤而怡然自得事,后一句复用笔扫除,写未得梦,以作鲜明对比。 只是,这诗名《目疾》,而作何种之解释,才得题旨酣畅呢?因目病而多泪,因极千里而病目,而伤春心,这是完全合乎逻辑的。眼睛害病,这是本事,如何翻题,小做成大,就涉及到一个人的吐纳才情与胸次了。一般人写诗,打不开收不笼,就是少了这点子东西。 散步 尚可逐冬日,馀晖不类秦。 满畦桐叶厚,一角竹阴匀。 肉贵恒茹素,心高偶答人。 升平歌舞地,姿态转沉沦。 首联,首先可以作景象读:阴阳短景,落日馀晖,日暮途远,一片苍凉。再者,“尚可”,廉颇尚能饭,“逐冬日”,日之暖懒易生爱,不比秦火之炎,而得负日之暄。这两种意,如何取舍,或者本来就是一个事情的两个面,得细心体贴情节,这里就不细分。许浑诗“ 山雨欲来风满楼,鸟下绿芜秦苑夕”,可引来作解读一助。以下,“桐叶”句写腐之积,“一角”句,清轻宕开。“肉贵”纪事,“偶答人”,出禀性。这里面,有环境,有生活,更重要的,是有个能感能观的人在里头。尾,“姿态”,可作大小两方面的解读,即整体面貌与个人状态。相应地,“沉沦”也可有两种对应。其中一种,可本《庄子》而作陆沉讲,大隐于繁华闹市。 这诗将所见所感,通过冬日一次散步而表现出,小百姓,讲什么寄托呢,姑且就读作酒热饭饱后的消闲。 山中遇旧 清癯山色老,晚照掠尘埃。 飞鸟参差过,行人迤逦来。 停车方诧异,出语莫惊猜。 欲赠无梅折,垂杨客岁栽。 茫茫人海,曾经的一面数面,邂逅在一处山老照晚的偏僻地,此缘不易,是当纪之。 “晚照”句,阳光一缕照烛幽暗,浮埃现形,与张耒的“风掠尘埃出明镜”,把尘埃从明镜中掠出,造语一正一奇。颔联以“飞鸟”“行人”点缀山中景,色彩还属“清癯”。颈联,李益 的“问姓惊初见,称名忆旧容”,与这种人生体验几乎一样。“诧异”,则见应只是一般的相识,甚至可能叫不出名。尾之“梅”“杨”,都是赠人送别的经典意象,又都反用,前者用“无”径断所欲,后者以“客岁栽”,婉转表示尚不堪折。至于为什么这么造意,没有为什么,匠心独运,随人所欲。当然,如果硬要弄出点什么意思来,也不是完全不可。不以物为贽,此遇纯属偶然,且更难有后会,过眼云烟,如梦际遇,如果有那么一点实的东西在,挥之不去,只会增添异日睹物相思之累,所以,这里干脆便把烦恼根剪断。 小雪翌日偕岩钰阜贵登二台阁 周旋人事久,故我渐睽违。 日见河山老,遥知草木非。 沧桑合正道,天地入斜晖。 高处西风紧,争如趁早归。 二台阁是俯瞰兰州最佳地点,这诗写与两位朋友小雪后的一次寻常登临。毛亨传说:“升高能赋,可以为大夫。”太白说:“登高壮观天地间。”反过来,登高如果不写点什么,不太像诗人。“故我”本《庄子》,现在的我忙于应酬俗事,却把过去的我给疏淡了。“日见”“遥知”,一实一虚,一老而形将谢,一非而物不可迁,这都是“睽违”的形象化。“正道沧桑”、“斜晖天地”,点以“合”“入”,从理之必然,到事之经历,大变异大沉沦,则又发人幽想。“高处”句,如东坡之不胜寒,“趁早归”,又似五柳之胡不归。全诗事可纪可不纪,唯此深沉之感念,不可不纪,庶几无前后不见之缺憾。 殿臣兄以宿醉倡食临洮凉皮,店在乡野而无虚席 僻壤方惊诧,林深播异香。 摇枝分夜露,移桌就冬阳。 交久酬须淡,尝新味在凉。 有朋今远至,难免累琼浆。 这诗事本朋友宿醉,提议到一处僻远乡野小店吃凉皮。首联先写店,颔联再写就食情形,极工。“分露”,又伏下之凉。颈联,既食,当然就不能召《中庸》“鲜能知味”之讥。而“淡”,是“交久”至味;凉,客走茶凉,是“尝新”至味。尾逆收,从畴昔讲起,前句本《论语》;后句,可作两读,其一,有朋远来,不亦乐乎,只是难为了杯中物,让它也跟着受累。其二,径作为杯中物所累。如第一读,这样落笔,绝口不谈我累友累而称劳道扰,移累于物,这中间,固有与会之兴,招待服事欠周之疚,朋友之真,主要还是强调一个“淡”。 评者简介 卢芒,笔名绿野,湖北崇阳人,诗词爱好者,因病赋闲。喜读古人书。愁来每吟以自遣,兴来亦常为朋友点评几篇。 作者简介 萧雨涵,1966年7月生。重庆武隆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镇诗社社员。巴山诗社社员。敦煌市诗词学会顾问。甘肃省诗词学会常务副会长。云帆诗友会诗词编审,云帆诗友历年佳作评选活动总协调人。兼善书画篆刻古琴。有《待庵词》(甘肃文化出版社)《润养山馆词》(中国文史出版社)《听雪山房诗词》(未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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