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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流累后评:宋代儒宗的戏艳词与后世儒家'悉为小人伪造'的洗白

 123xyz123 2019-12-31

前言

世论宋初词,大多是以为五代词的延续,这种说法是没错的,但却是太过粗廓了些。更确切的说,宋初词是接续南唐词而来。冯煦《唐五代词选序》称:'(冯延巳)鼓吹南唐,上翼二主,下启欧晏,实正变之枢纽,短长之流别'。但值得注意的是,虽然南唐词较之西蜀词境界日高、非《花间》词派之所得牢笼,但本质上却都是文人遣兴之属,从立意、动机上看,西蜀、南唐、宋初三代饶是风尚相同。

风流累后评:宋代儒宗的戏艳词与后世儒家

这种文人词之间的传续显然是狭隘的------非但是狭隘,宋文人的自命高蹈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都让宋词的发展呈现畸形状态:一则当时词人专作小令的故步自封,;其次,便是宋初作者偶有长调之作,也因为长调的“出身”(皆出于民间之无名作者,恒为士大夫所鄙夷)而做成了“鄙亵之作”;最后,则是后世硕儒为了给“儒宗”洗白,而矫作妄语了。


欧阳修、晏殊所作的戏艳词来自于对长调、小令的态度

令词是词体之中最早完备的体裁。自温、韦之后,令词经过西蜀、南唐的数十年蕴荡后,蔚然成风。逮至宋代定都汴京以后,礼乐文武大备,按龙榆生《中国韵文史》的说法,此时的小令便是:“士大夫承五代之遗风,留意声乐,而令词益臻全盛。即席填词以付歌管,盖已视为文人“娱宾遣兴”必要之资矣。”,其中,又以晏殊、欧阳修为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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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我们看宋初词的小令,是有非常明显的审美倾向的,即“含婉不露者,风致自殊”。宋代有一段非常出名的掌故,即晏殊与柳永的对话:

柳三变既以词忤仁庙,吏部不放改官,三变不能堪,诣相府。晏公曰:“贤俊作曲子么?”三变曰:“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公曰:“殊虽作曲子,不曾道‘彩线慵拈伴伊坐’。”柳遂退。《画墁录》

“彩线慵拈伴伊坐”,按如今的看法,显然不算什么出格之语,但恒为晏殊所鄙,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过于直白而有违纲常的,晏几道《鹧鸪天》中有句云“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虽然程颐颇为欣赏,但所下评语仍是“鬼语”也。

宋·邵博《邵氏闻见后录》:程叔微云:“伊川(程颐)闻诵叔原‘梦魂惯得无拘检。又踏杨花过谢桥’长短句,笑目:‘鬼语也。’意亦赏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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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过来,晏殊、欧阳修等文坛领袖、儒学宗师的评价,却多在“闲雅”之中。《词苑萃编》谓晏殊词是:“晏殊不作妇人语”;《词综偶评》评晏殊《破阵子》词则是“如闻香口,如见冶容”;欧阳修更是有“词章窈眇,世所矜式”的评价---------这些评价,不外乎是“含婉不露者,风致自殊”所迁延而来。然实际上呢?晏殊不但作过“妇人语”,欧阳修也自有“违背纲常”之作。

殊有长调《山亭柳》,其词云:“家住西秦,赌薄艺随身。花柳上,斗尖新。偶学念奴声调,有时高遏行云。蜀锦缠头无数,不负辛勤。○数年来往咸京道,残杯冷炙谩消魂。衷肠事,托何人?若有知音见采,不辞偏唱阳春。一曲当筵落泪,重掩罗巾。”;欧阳修《醉蓬莱》词云:“见羞容敛翠,嫩脸匀红,素腰袅娜。红药阑边,恼不教伊过。半掩娇羞,语声低颤,问道有人知么。强整罗裙,偷回波眼,佯行佯坐。○更问假如,事还成后,乱了云鬟,被娘猜破。我且归家,你而今休呵。更为娘行,有些针线,诮未曾收啰。却待更阑,庭花影下,重来则个。

风流累后评:宋代儒宗的戏艳词与后世儒家

晏殊、欧阳修所作的“艳词”多见于长调,少见于小词。前文已有提及,北宋初年文人阶层流行小令,但民间乐工之中却早已留意长调,但这时候的长调,在士大夫眼中的印象全是骫骳从俗一流。故而,欧晏虽然是新旧递嬗之交,而渐用较长之调,但所作的词调与各自的含婉不露者的小令风格完全不同。我们看晏殊、欧阳修的这两则长调,就是为歌者之需求而作。其词措辞浅近直白,《山亭柳》中如“斗尖新”、“家住西秦,赌薄艺随身”这些词句便从未在《珠玉集》中出现过;而欧阳修《醉蓬莱》下字用词更为俚俗,“更问假如,事还成后,乱了云鬟,被娘猜破”、“问道有人知么”等处间杂民间口语,与“行人更在春山外”、“玉笼鹦鹉愁孤睡”等小令词句完全截然二事。


矫枉过正:后世儒家对欧阳修词中“鄙亵之作”的洗白

晏殊、欧阳修皆是位高而权重的文坛领袖,但却因作小词而为硕儒所诟病。《东轩笔录》中便有记载说王荆公在读到晏殊小词后有“为宰相而作小词可乎”的疑问,要知道晏殊除去少数长调之中有浅俗之外,大部分小词中还是“自矜身份”的,换过另外一位领袖欧阳修,却因为性情跳荡,令后来儒家颇为伤神。

曾慥曾论欧阳修词云:“欧阳公一代儒宗,风流自命。词章窈眇,世所矜式。乃小人或作艳曲,谬为公词。”;王灼《碧鸡漫志》也称:“欧阳永叔所集歌词,自作者三之一耳。其间他人数章,群小因指为永叔,起暧昧之谤。”又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称:“其间多有与阳春、花间相杂者,亦有鄙亵之语一二厕其中,当是仇人无名子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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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上所引,全为后世儒拥为欧阳修“洗污”而行事,他们将《醉翁琴趣外篇》中所认为是艳词、鄙亵之语的词作,全然否决,并全托假于小人、仇家所为之-------这种矫枉过正的处理方式,倒真是与程朱理学以理杀人的路数一般无二。戴震《与某书》云:“酷史以法杀人,后儒以理杀人,浸浸乎舍法而论理,死矣,更无可救奖。”,再退一万步,倘若这些词作真是小人所为之倒还罢了------可怕的是很多理儒认定的托伪却真是出自欧阳修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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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有《生查子·元夕》一词,其云:“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按王士禛《池北偶谈》中所记载云:

今世所传女郎朱淑真“去年元夜时,灯市花如昼”(《生查子》词),见《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三十一卷,不知何以讹为朱氏之作。世遂因此词,疑淑真失妇德,纪载不可不慎也

王士禛所说的“不知何以讹为朱氏之作”,是非常有深意的-------要知道朱淑真因为这首词被指责“泆女”,但又同见于《欧阳文忠公集》一百三十一卷,很显然,这首词是后儒将朱淑真当作了欧阳修的替罪羊罢了。朱淑真另《清平乐·夏日游湖》词,其中“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一句比之《生查子·元夕》更为直热,但杨慎却独独称《生查子·元夕》词是其行可知、岂良家妇女所宜却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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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前文所示例的《醉蓬莱》一词,《四库全书总目》曾有记载称:“《西清诗话》云:“欧阳词之浅近者,谓是刘煇伪作”《名臣录》亦谓修知贡举,为下第举子刘煇等所忌,以《醉蓬莱》、《望江南》词污之”,按说《西清诗话》的作者与欧阳修时代接近,应当是可以为信的---------但很有意思的是,《西清诗话》根本没有这条记载.....

总而言之,欧阳修词虽因其风格而与多数词人有“互乱褚叶”的情况,但不可否认的是欧阳修确实有鄙亵之语,但究其根本,却正如龙榆生所言一般是“意当时士大夫间,与倡楼酒馆,歌词需要,雅俗不同;修以游戏出之”自然而然,如曾糙、陈振孙等人“悉为小人制造”的洗白,真就是矫枉过正了。


结言

文学的发展是有普遍规律的,即自民间生发而为文人注意,最后经过葺润而登上大雅之堂。词体的发展显然也不曾例外---------“歌词”在民间传入文人阶层的节点中,势必会有一些雅、俗交涉的作品出现在这些注意民间创作的文人词中---------晏殊、欧阳修词集中所出现的戏艳之词便是如此而生。故而,即便是欧阳修词作中确有“小人伪造”的部分,但也不应当一棍子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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