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爸妈带我回老家

 红军之家红色路 2020-01-08

               爸妈带我回老家    —鲜晓东

                                                          老家既指我的祖籍,远在四川省营山县小桥镇一个叫鲜家梁的地方。我只去过一次,那是很久远的事了。循着朦胧的记忆,脑海里那些凌乱的片段,也许会依稀重现那次旅行的情景      

  我们家是1955年陆续来到大连的。朝鲜战争停战两年后,父亲所在的志愿军3兵团于1955年1月从朝鲜东海岸撤军,回到辽宁的旅大市,接替苏联远东军区的防务。那时候我还在襁褓之中,爸爸来到大连后,妈妈也带着哥姐和我从南京来到大连。从那时起国家进入和平时期,全家开始过上了团圆安定的生活。记得是1961年秋天,爸爸和妈妈请了假回老家探亲。我想那应该是全国解放和抗美援朝战争之后,爸爸和妈妈第一次一起踏上回老家的路程。对他们来说,一定是期待已久的。妈妈的家在北京,正好去四川的途中顺路,这样的安排再好不过了。

当时哥哥姐姐正在上小学,弟弟还小,身体不佳。因此,爸妈选择了我,这样我荣幸地和爸妈一起出发了。

从大连到北京,是乘坐火车。我们家当时住在大连西岗区五四路1号,一座两层的日式楼房里。晚上安静的时候,常常能听到火车的汽笛声,但是我还从未见到火车长什么模样。

        大连西岗区五四路1号(现已拆迁。)

当第一次登上火车时,我充满了好奇。记得是软卧包厢,没到就寝的时候,包厢内是两排沙发,晚上将沙发抬起,就是上下铺了。那时的软卧,只有够级别的人才能乘坐,乘务员的服务也很好,早餐还是西式的。一片面包加一杯牛奶。

到达北京后,出了站爸妈是打出租车去目的地的。至于住的什么地方,我完全没有印象了。那天坐的出租车,像是一辆华沙牌两箱轿车,半路走到胡同里,遇到一辆装卸垃圾的车,堵了半天。爸爸还埋怨司机没有听他的话,走进了拥堵的小路。乘坐出租车,对我来说是第一次。再次乘坐出租车则是二十几年以后了。

妈妈从小在北京长大,对那里的一草一木一定很熟悉。读中小学是抗战时期,为了补贴家里生计,中学还没毕业,就已经开始打工了。我的大姨是北平的地下党员,在她的引导下,妈妈1948年从北京参加了解放军。据说是瞒着我外公离家出走的,外公知道后曾大发雷霆。从此妈妈随大军南下,离开了北京。

妈妈的家在西交民巷司法胡同10号,位于京城的中心地带。那天爸妈带着我徒步去妈妈家。1961年的北京,路上很少有汽车穿梭,行人也不多。走着走着,从马路的路口忽然看到了天安门,我兴奋地喊出声来。真实的天安门城楼和幼儿园图书上简直一模一样,开阔的天安门广场很空旷,没有多少人。第一次见到的天安门,始终留在我的记忆中。

来到妈妈家,是一栋带院子的砖瓦房,庭院里种植了一些花木。进屋见过外公和外婆。外公戴一副眼镜,端坐在家中,爸妈和他们说了些什么,我也不记得了。家里有小姨、大舅和小舅。小姨好像没有说话,坐在餐桌前,在外婆的指点下画水彩画。多年后,小姨成了全国知名的工艺美术大师,这和从小的爱好与训练是分不开的。

大舅那时大概读小学高年级了,哄着我在院子里玩。找出孙悟空和猪八戒的面具,还搬出刀枪剑戟等玩具,我和小舅扮演着不同的角色,一起玩耍了一会儿。中午吃的什么记不清了,但是有一种外婆的拿手料理,在后来去外婆那里反复出现过。使用白面包的三角形,里面的馅含有淀粉,用油炸后,外焦里嫩,像灌了汤似的。应该是老北京的一种小吃,现在街上看不到了,或许失传了。

妈妈给我买过冰激凌,在大连没有吃过。半球形的冰激凌,雪白的颜色,奶味很浓,比冰棍好吃多了。街上有许多吃粥的地方,粥上面撒些青红丝和白糖,现在也很少见了。

胡同、四合院、水墨字画、缘于京戏的玩具、特色小吃……这是我最初接触到的京派文化。

记得大舅带我看过一场电影,片名好像叫《魔笛》,是个外国魔幻片,根本看不懂。看到可怕的地方,吓得我赶紧捂上眼睛,把头埋在大舅的怀里。等恐怖的画面过去了,大舅马上告诉我可以抬头看了。

爸爸带了一台135mm的照相机,和外公外婆一家在人民大会堂前留下了全家福。 

在北京的几日,和爸妈一起到过位于西直门内前半壁街的三姨家,是在一个两层建筑的楼上。从家里敞开的窗户上能看到楼下院落的入口。大人们聊着天,大概是约定好了什么事,站在窗前向院子里张望。中午时分,只见三姨夫推着一辆自行车匆匆走进院子,抬头望着我们满面笑容地打招呼。三姨夫很帅,风度翩翩,气质文雅,又平易近人。三姨夫是新中国培养的青年才俊,那时在国家邮电部外事局工作,经常出国参加国际会议,在当时尚未开放的年代,算是见多识广。小时候在家里,常常见到三姨夫从国外寄来的明信片,来自伯尔尼、日内瓦、布达佩斯、莫斯科……

                   三姨和三姨夫

                           

                          妈妈和三姨

妈妈和爸爸的闲聊中,经常提到她的一位同学叫郑桥,是她中学时期的闺蜜,在北京也见了她。那天天气很晴朗,妈妈带着我,和郑阿姨在路上天南海北地聊着,好像有说不完的话题。时间很快过去了,猛然间她们想起了什么,郑阿姨赶忙从包里找出两张电影票,惊呼时间已经过了。于是我们疾步往电影院赶,大概在西单一带。到达影院时,电影都快散场了,那是一场立体的黑白电影,工作人员从带格子的箱子里拿出最后3付眼镜,让我们赶紧进场了。戴上眼镜,只看到了片尾几个镜头,其中一个场面是一辆火车隆隆地迎面奔驰而来,好像要压到自己。那时候大概只有在北京和上海这样的城市才能看到立体电影吧。

建国初期,北京盖起了有名的10大建筑。人民大会堂、历史博物馆、军事博物馆、民族文化宫、民族饭店钓鱼台国宾馆华侨大厦北京火车站全国农业展览馆北京工人体育场。爸妈带我去了民族文化宫,里面人不少,上下楼是乘坐大厅里的电梯,这让我第一次体会到上升下降的那种超重和失重的感觉。在民族宫里还看到一些身着民族服装的藏族人。

名胜古迹去看了哪里没印象了,但记得在一处景点里浏览时,回荡着类似古琴演奏的那种古老音乐,要不是爸妈领着,听着有点害怕。

离开北京后,我们开始南下。列车行驶了好久,途中我还有些不适,头疼,呕吐。爸爸抱起我,妈妈给我吃了药。不像是晕车,也不是感冒。其实,时常头痛的毛病折磨了我半辈子,直到中年以后才变好。那次头疼,是我犯这种病的最早记忆。

入川后,我们先到了重庆。住在一个部队大院的招待所。爸爸在那里有熟悉的战友,吃饭也在部队大院的食堂里。食堂做的精粉小馒头非常好吃,每次吃完了一盘还要端上一盘。我还和大院里的小朋友一起玩耍,他们是爸爸战友的子女。部队的孩子都讲普通话,交流上没有障碍,很快就混熟了。

在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下,爸爸、妈妈,还有我和两个小朋友,拍下了两张照片。可惜我没记住他们的名字,以后也再未谋面。当我上了小学,听过江姐的事迹,小说《红岩》是那时的畅销书,根据小说改编的电影《烈火中永生》上映,还有广播里的评书《红岩》等,吸引和打动了无数的人,那些革命先烈牺牲在黎明前的黑暗,可歌可泣的故事就发生在山城重庆。后来偶然翻出那张大树下拍的照片,看到上面有妈妈的笔迹“重庆红岩”。我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神秘的地方我去过。

古人云“蜀道难,难于上青天。”也许是四川山区多,路不好走,爸爸安排绕道成都奔赴老家。在成都待的时间比较短,好像没有什么让我兴奋的地方。当地人说话我完全听不懂。记得爸爸曾向行人问路,然后还要向妈妈解释那人说的是什么意思。爸爸和妈妈之间的对话语调温和,妈妈读书多一点,当兵的时候在部队算是有文化的人。爸爸出身贫苦,13岁就参加了红军,是在革命队伍里接受的教育,南征北战,岁月峥嵘,艰苦斗争的经历要更丰富一些。在北京妈妈谈些自己的同学,从前在北京的生活;到了四川,爸爸就说当地的风土人情,也谈论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妈妈贤惠,性格文静,往往是妈妈倾听爸爸讲述的时候多一些。他们相敬如宾,轻声细语的交谈,我懵懵懂懂地听着,对大人的谈话似懂非懂。伴随着旅途的所见所闻,沉浸在温馨和愉悦之中。

从成都再往下走,交通开始不方便了。到老家还有很远,不通火车,只有公路。爸爸从部队借了一辆美式吉普车,还有一位司机。往后的路程就全靠四个轮子了。

四川的天气比北京温暖,吉普车的车棚是帆布的,不是密封的,四处透风,开起车来很凉快。我坐在爸爸的怀里,一路颠簸,困了就倒头睡觉。偶尔惊醒,听见爸爸说:“看你睡的,口水流了我一手。”

公路基本都是国道省道,那时还没有什么服务区。但是沿途总会遇到小茶馆,口渴了就进去喝杯茶。四川境内河流纵横,从地图上看,成都到南充,要经过沱江、郪江、涪江、嘉陵江等。每到江边,公路便被阻断。来到渡口,看到的江面都很宽,江水湍急,水都是黄色的,江面上没有桥梁。渡口有几艘来回摆渡的平板渡船,都是木头建造的。无论是车辆还是路人,都通过渡船过江。往下游走的时候,渡船顺水斜插到对岸,往上游走的时候,渡船逆流而上,需要开足马力。这些光景在北方没有见过。

老家是在南充专区营山县小桥镇一带,那时叫小桥公社小桥大队,是个很偏僻的地方。到了营山县后,安顿在县招待所。当天晚上县里的干部请我们一家吃饭,川菜真是名不虚传,对我来说辣的出奇,满桌的菜肴没有我能吃的。看着大人们推杯换盏,欢声笑语,而我却有点扫兴,等于没给我饭吃。

第二天,我们驱车从县里往老家行驶走,大约有30里地的路程。车开到一个高坡处,已经无路可走。我们走下车来,田间有一些人在劳作,爸爸和他们打起招呼,里面有些乡亲是爸爸的熟人,分别很多年了,相互寒暄问候,想必感慨万千。

这时候我的三叔赶来迎接我们,他上身穿着一身蓝色的人民服,挽着裤腿,还打着赤脚。距离家里还有一段路,三叔站在土岗上,面对坡下的一处茅草房,敞开嗓门大喊了几句。那时候没有什么通信工具,就这样通知家里我们到来了。

沿途我们顺着田埂和土路向家里走,村里的人们都驻足看着我们。尤其是妈妈最吸引眼球,她美丽优雅,身着浅蓝色的西服上衣,有些波浪的发式,白皙的肤色,穿一双半开口的圆头皮鞋,气质和装扮在当地人看来觉得很新奇。村民们就像围观外国人一样簇拥过来。爸爸手里拿着小半袋粮食,是县里的干部给的。忽见一位小男孩出现在我们前面,小跑着一边引导我们朝家里走,一边喊着“大爹回来喽,大爹回来喽,大爹给我们送米来喽。”

这娃子是三叔的儿子国民,小名叫"黑狗儿"。虽然年龄和我差不多,但是个子明显比我矮一头。1961年正是全国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农村生活困苦,粮食短缺,乡下的同龄孩子身材矮小,是营养不良的缘故。县里给预备了小半袋救济粮,如同雪中送炭,想的是很周到的。

老家的房子是个茅草房,屋子里面很昏暗,那时没有电灯,地面是泥土的。听说每年生产队里还要来把屋子里的土起出来做肥料。房屋后拴着一头大水牛,是帮助生产队喂养的耕牛。

爷爷和奶奶坐在院子里,身着布衫,头上缠裹着布。问了我两句叫什么名字、几岁啦之类的话,小时候的我见到生人比较腼腆,在老人面前踱来踱去,没有言语,好像都是爸妈帮我回答的。爸妈从北京给孩子们带了一盒稻香村的点心,我也没有吃过。好心的三叔在茅屋外的角落里,手捧着一把碎了的点心给我,我觉得好吃极了。






爷爷和奶奶


      老家茅屋

土地革命时期,川陕一带是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的根据地,反围剿失败以后,红军开始长征北上。爷爷奶奶带着一家人也随红军踏上征程,爬雪山、过草地,一直到达陕北。爸爸在长征途中曾三次遇到过爷爷奶奶等家人。一位姑姑牺牲在长征的路上。后来部队精简,年老体弱者遣散,爷爷奶奶他们便离队返乡了。

老家一带种水稻,生产方式还比较原始,田间靠水牛耕作。与北方的黄牛和奶牛不一样,水牛的犄角是向后弯曲的,体积也比较大。黑狗儿很活泼,和我在田间追逐玩耍。虽然他个子小,可是跑得飞快,尤其是在泥泞的田埂上奔跑如履平地,我怎么也追不上他。

在回县招待所的路上,爸妈和送行的亲友们边聊边走,我和"黑狗儿"在前面打闹。爸爸大概是提示我不要调皮,手里拿着个树枝摆弄,说是要调皮就打我。大人是在开玩笑,可是我很当真。转过身来畏惧地向后退着走,刚退了几步,爸爸妈妈的表情突然变得惊慌,大概是让我小心,可是还未等我反应过来,一失足跌进了路边的水田。正当我惊魂未定,三叔跳进田里把我抱起,回到田边的路上时,我的鞋子和裤子都湿透了。妈妈赶紧帮我脱下鞋和裤子,我光着屁屁被妈妈抱着,只见村里的乡亲和娃儿们都在看我的热闹,笑得前仰后合,让我觉得好尴尬,简直无地自容。但是我没有哭,基本保持冷静。

营山县的镇上,每逢周一周三和周五都有集市,当地人叫“赶场”。远近的乡亲们带着自己的蔬果禽蛋等来集市交易,显得十分热闹。当地人爱用背篓和扁担,男女头上都缠着深色的头帕,就像电影《闪闪的红星》里潘东子那种形象。春天正好是南方早熟水果的收获季节,许多摊位上摆着川西特有的柑橘、柚子等。至今还记得妈妈拉着我的手,在集市上逛的情景。

离开老家后,又是乘坐吉普车原路返回,可能是没有了来时的新鲜感,所以留下的记忆不多。回程坐火车都是硬卧,路上爸妈支出开始节俭,途径北京时,妈妈还想买点小礼品之类,都被爸爸劝阻,估计是盘缠用的差不多了。那个年代国家还不很富裕,家里的条件虽然还说得过去,但养育我们4个子女,只能算是温饱水平,用现在的话来说,爸爸妈妈应该属于“月光族”,能有一次这么遥远的探亲旅行,已然是奢侈一回了。

随着北上的列车,我们回到了大连,圆满地结束了行程。有生以来能和爸爸妈妈一起远行,给我留下了幸福美好的回忆。一路上我独享着父母的呵护,这样的机会命运虽然只给了我一次,但我仍然非常满足。如论后来走到哪里,都眷恋着那种有父母陪伴的感觉。

                                2020年1月8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