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达成：丢失的茶香

圆角望 2020-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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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上一杯上品好茶，在恬静而又跃动生命张力的袅袅茶烟中，且闻且品尝，领略让人觉悟、开悟、顿悟的茶中三昧。

一生嗜茶的鲁迅说过，“有好茶喝，会喝好茶，是一种‘清福’。不过要享这‘清福’，首先就须有工夫，其次是练习出来的特别的感觉”。16年前我结束风风火火的编辑生涯，终于有了大把享用“清福”的时间和心境，可以淋漓尽致地体味、享受我早已具备的对茶的特别感觉。

我特意添置了一台102升容量的冰柜，让它常年保持零上2摄氏度左右，以确保珍藏的茶叶品质。每年明前茶上市期间，这冰柜里大大小小的盒装、罐装、铝箔袋装新茶，满满当当、呼拥而出。我每每拿起又放下，不知道先从什么品种开始尝鲜。但因了这种拥有，心头充满了幸福感和满足感——人生有茶，夫复何求。

每天早上或是午睡起来，我到书房坐定，最有心境和兴致急切做的，便是泡上一杯上品好茶，在恬静而又跃动生命张力的袅袅茶烟中，且闻且品尝，享受香茗，领略让人觉悟、开悟、顿悟的茶中三昧。

虽然满柜茶叶级别不低，但我这个生性追求极致的茶客，却时有遗憾上心头，总觉得比起我1960年代平生第一次品尝过的那种冲撞心灵、留诸脑海的茉莉花茶，眼前这些茶叶成色只能算是差强人意——真个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我爱茶，许是因为基因遗传。我父亲做小本经营，辛劳、节俭地维持家计，但嗜好烟、茶，他吧嗒吧嗒抽便宜而又过瘾的水烟，喝从浙江中路一家茶店买来的八分钱一斤、产自北京的茉莉花茶——他很心疼，来回车费相当于两斤茶钱。父亲冲泡花茶有自己章法，先是将沸水从壶中直泻下来，却又半道突然打住；少顷，待花茶香乍起，重又飞流直下，恰到好处地将水注自杯沿，而花茶末所催生的白沫，瞬间便笼罩茶面。父亲将白沫轻轻吹开一个缺口，在香气四溢中小口啜饮，显得心满意足。

时值1960年初始，我刚17岁，很好奇地希望能像父亲这样体味一下喝花茶的感受。一天，父亲刚冲泡好一杯茶，就被人急切催着送货。他一出门，我赶忙偷偷嘬上一口，却如遭电击，这茉莉花茶好烫好香好苦！我没有勇气再嘬第二口，但这冲击心灵的味觉感受，已经弥散到我周身每根神经里……

父亲去世三年后的1980年，我从报社《笔会》副刊调到《文汇月刊》，去北京组稿、写稿成了常事，我一直心心念念想着，要到北京找一家老茶庄去买最好的花茶，这是父亲生前最喜欢的味道，也是20年前我头一次喝过的茶。谁知，十年间去北京近百次，都无暇去完成这个心愿。但在京城作家和老友家，也曾几次喝到过“特级花茶”，问及价位，说是每斤在1500元到2000元之间。我感到愕然，这茶味与我藏诸心中的味道相去甚远。

那些忙碌岁月里，我心犹未死，特意去父亲30年前常去的浙江中路上的那家茶店一探究竟。茶店的人也很感慨，劝我不要再苦苦寻觅，那样好的花茶一去不返，已经绝迹，只能留存在记忆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