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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回顾 | 愿所有的孩子都能得到妥善照管

 昵称37581541 2020-01-14

公众号ID:hlmyj001

编辑微信:dongzhu1968

投稿:hlmyj0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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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樵髯

若不是板儿跑到探春的屋子里,指着床上悬着的葱绿花卉草虫的纱帐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我们便不能想象板儿的乡下生活。乡野间应有大片大片的庄稼,庄稼里蹦跳着各种草虫。夏天的时候,地头上的杨树哗啦啦的响,孩子们在坟堆里捉迷藏玩。

用现代的眼光看过去,板儿及所有乡下的孩子都生活在巨大的天然的空调里。渴了喝口河里的水,饿了摘个田里的瓜,随便往草里一躺,就有一张床,看看天上的白云,闻闻地上的花香,捉弄一下那些跑得正欢的蚂蚁,骚扰一下那些慵懒的鸟儿,困了索性就睡上一觉——生活是如此得自由惬意,我们不仅要问,他们有烦恼吗?当然有。昨天看一张图片,很感慨:大山里的姐姐和弟弟抬水,山路崎岖,杂草丛生,弟弟抬不动,一边走着一边仰脸大哭。因为隔着距离而生出的诗和远方哪里搁得住我们一点点窥探?简陋的用具,不蔽风日的屋子,顶着冰花上学的孩子,真的摊开来,生活的模样并不是我们想象的那般美好。乡下的板儿会因为贫穷而吃不饱、穿不暖,有病看不起,他还会听到父亲的抱怨,看到母亲的隐忍,他小小的心里会时时聚拢起浓重阴云。

假若没有姥姥,某一年的冬初,他的家就会陷入窘境:先是她的姐姐可能走袭人的老路,然后是他,大观园里那些抱着大扫帚扫地的小厮,或许便是板儿的另一个人生版本。幸亏他有一个姥姥,带他走出命运的沼泽地。但不是所有的穷孩子都有一个可以救命的姥姥。我们可以想一想,红楼世界里,还有多少像芳官一样的小姑娘被卖入梨园戏班?还有多少像智能的父母一样把小小孩儿送到馒头庵找一条活路?还有多少英莲们坐在台阶上,一眨眼的功夫就被人贩子抱走?还有多少巧姐们因家族败落被卖入青楼?即便那些能安稳的坐在家里的,像卜世仁的女儿银姐,看见自己的表哥来借贷,无动于衷,只沦落成父母表演的用具。

这样看起来,板儿的无拘束的童年是有天花板的。更何况不读书,整日在野地里玩,总是给人一种荒废光阴的感觉。提到读书,便想起贾兰。贾兰,这个生在侯门的孩子,完全不用为吃不饱、穿不暖而烦恼。可是贾兰有烦恼吗?当然也有。因为从小失去了父亲,所以用力学习;因为从小失去了父亲,所有那些躲在父亲的荫庇下的撒娇、偷懒,甚至因为挥霍青春而被训斥的幸福,全都没有了,他小小的心里很早就生出了男子汉的意识。他要人请才去参加家族聚会,这是自尊的表现,他一定是以这种方式唤起家族的人对他的关注。当然也看不上周遭其他孩子的喧闹,他是寂寞的,孤独的,他宁愿呆在这寂寞里、孤独里,也不愿意参与别人的纠纷。他和妈妈住在稻香村,那是个具有乡野气息的住所,但正如宝玉所言,系人力穿凿,那些鸡鸭,全是摆设,不是他的玩伴,所以我们看不到哪怕他追着一只鸡、一只鸭玩的身影。偶尔追逐一只小鹿,只是为了练习射箭,小小的他一刻不停地跑着,向着他的目标,读者看着都替他累。这种紧张的状态,让我想到现代的孩子。曾经有一个孩子,他告诉我,愿意做一个小狗,为啥,我十分诧异,他说,小狗不用写作业。彼时,街心花园里正卧着一个晒太阳的显得很自在的小狗,小狗的旁边摇曳着一株蒲公英,远处是人潮汹涌的繁华。

小小年纪的林妹妹被囚在深闺,道德的枷锁、势利的家族氛围以及因客居姥姥家而生出的拘谨,林妹妹该长成怎样的女孩?仗着读过那么多诗书,仗着聪慧,她写出了令人击节的“  一畦春韭熟, 十里稻花香”;她的嘲讽刘姥姥的“母蝗虫”的戏谑也应来自书的积累。她究竟没有机会在乡野疯玩,也没有机会去看看真正的一畦春韭和十里稻花。

是的,这些完全有条件读书的孩子,书是读了,可是,童年也是不完整的。他们的长辈或同辈因为生在富贵之家而从小娇弱(就像巧姐很容易生病),很多都过早的逝去了,给他们带来无尽的伤痛,花团锦簇里总有重重阴影。他们的不快乐不是有很多书读就可以解决的。探春从小额头上就刻着俩字,庶出,她全部的努力就是为了上升到和宝玉黛玉一样的位置上;迎春也是庶出,没有探春的这种烦恼,可大家都忽视她,甚至瞧不上她,可她还觉得“在婶婶这边儿过了几年开心日子”——愈发觉得她可怜;惜春没有父母只能自己照管自己,又总有自家的流言蜚语传到耳边。史湘云在家里的日子更是难熬,自己的零花钱也不太能做主,出门为了面子大热的天还要穿上厚厚的衣服。宝钗的处境和贾兰有点相似,父亲一没,就迅速长大了,说话行事都是大人作风……

所有孩子,不可避免的长大,有着无人倾诉的伤痛,无法释怀的烦恼,所以,侯门里的“叛逆”——宝玉要反抗这种宿命。他固执的让自己停留在孩子阶段。他为自己造了一所有着恒温的大房子并把它放在自己的人生旅途中,窗外的风景在变,路在延伸,但是他从这所房子里,看见的依然是朵朵花开。他对未来不是没有一点朦胧的担忧,但他只渴望他这座美丽的房子消失之前,他先于它化灰化烟。他看见漂亮的鸳鸯,就扭股糖似的嚷着要吃胭脂;父亲走了,他像个被解放的猴子指东道西;他不肯读指定的书,也不肯担负起家族的重担。他认为,家族里少了谁的供应,也少不了林妹妹和他的。他和贾兰的全力以赴不同,和林妹妹的多愁善感不同,和其他所有的兄弟姐妹都不同,他真是个典型的孩子。他看到鱼和鱼说话,看到鸟和鸟说话,这种场景,凡是家里有孩子的自然不会陌生,孩子便是喜欢这样旁若无人地和自己喜欢的小动物们对话的。如果说他感受到了华林里的悲凉之雾,我觉得那是他觉察到了美好年华不能长久拥有的无奈。从某种角度来说,《红楼梦》叙述的是一个孩子拒绝长大的故事。

作者送他的主人公一个老祖母,一个优渥的家族,一个大观园,一群才貌双全的姐妹。他在他的书里,悄悄地以一个孩子的眼光来打量这个世界,他看见人之人之间的尔虞我诈,看见性感成熟的女郎香艳的偷情故事,看见老祖母的悲伤,看见每个人都有过不去的冬天。当然,也包括他的挚爱。他看见她悄悄长大,再不是那个目下无尘的女孩,学会了经济算计,竟得出出得多、进得少,以致能说出长此以往后必致手不接的话了。他一定意识到了他全力建造的宝黛爱情的城堡已有了裂痕,世事洞明的他该怎么办?是让生活模糊了挚爱的林妹妹的面目,还是要她保留本来的纯美与清洁逝去?原本诗意的灵魂也可以为了柴米油盐而弄得满身烟火,他不想,所以他让他的林妹妹选择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方式香消玉殒,这其实是很孩子气的。钗黛合一的论调首先是他的知己脂砚斋放出来的(第四十二回:钗、玉名虽两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二为一),后人才会有这样的猜测。脂砚斋一定熟悉那个曾经占据曹雪芹心中最重要位置的女性的蜕变模样。客观来说,黛玉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变成宝钗的模样也是可能的,但是,他不肯正视它。这是他构思小说的任性,也是他历经沧桑之后仍然愿意保持一颗赤子之心的任性。

作者写出这样一个事实:板儿的祖上是败落的,板儿才得以亲近乡野,才会跑到探春的房里,指着帐子上的草虫说,这是蝈蝈,这是蚂蚱,因为他见过,他玩过;而宝玉身在富贵中,才会烦恼家族的责任,读书的苦楚,才有行动不自由的抱怨。红楼中所有的孩子不是少了亲近自然的机会,就是少了读书的机会。只在野地里玩,以后的人生难免会变得局促和狭窄;只在学校读书,只为了考取功名,担负家族重任,未免对孩子太残忍。

红楼开篇,秦可卿托梦,有一场段话,“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於此。合同族中的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照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如此周流,又无竞争,亦不有典卖诸弊。便是有了罪,凡物可入官,这祭祀产业连官也不入的。便败落下来,子孙回家读书务农,也有个退步,祭祀又可永继。”为什么开篇不久,作者就借秦可卿之口写下这么一段话?固然是要告诉我们,秦可卿也是“异样女子”,同时这也应是作者的心头之痛吧,曹家当年为什么没人想到这种办法?繁华过后,安然守着一份小小家业,孩子无衣食之忧,又能尽得乡野之趣,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巧姐和板儿互换佛手,巧姐在警幻册子上的图画是“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里纺绩”,以此大约可以判定,板儿最后娶到了巧姐。按说巧姐的人生安稳了,这是幸运。不,作者仍然把她放在了薄命册,或许从一个官宦小姐变成村妇,总是有所遗憾的。但我的想法是,作者终于在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画面上留下了若干可供猜测的温暖空白。我们有理由想象板儿和巧姐的孩子,或许便是一个既能享得乡野之趣又能读书的孩子。作者的希望,归结起来无非是这句话,愿天下所有的孩子都能得到妥善照顾!在此,我也想说,无论大山里的抬水弟弟,还是城市里的奔走于各个补习班的孩子,愿你们也都能得到社会和大人们的妥善照顾,不让红楼梦的悲剧在我们这个时代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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