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河
作者:临江渚
我出生在一个小乡镇上,上小学时知道在吴江有七大镇,其余都是乡,后来把铜罗、八坼、横扇称为三小镇。我曾羡慕大镇的气度风范,但更迷恋小镇的雅致文静。我印象最深的是家门口静静流淌的那条河。 这条河是小镇的母亲河,从运河西处分出呈人字形穿过小镇,就如其他地方的市河一样不宽,也只有十来米,源头在太湖,太湖水由西往东注入,那时每年六月汛期,浩浩荡荡汹涌而来的太湖水使平时清澈的河水染成了墨绿色,哗哗地向东而去。据说有时赶往东海排卵繁殖的密密的鱼群也会经过这里,打头的黄鲇鱼十分凶悍,锋利的鱼牙能咬破渔民设下拦截的渔网,所向披糜,一往无前。渔民们只能抓一些掉队的鱼。 小镇上的人家大多枕河而居,鳞次节比的民居错落有致倚在河边。我记得日出日落时分,河埠边人声沸腾,熙熙攘攘,欢声笑语,家长里短,淘米洗菜的,提桶拎水的,洗衣洗物的,十分热闹。白天或夜晚,不时有摇着橹的船只经过,叽叽呀呀的声音很委婉,偶尔也会有突突突喷着黑烟的挂艄机船驶过。最受街坊邻居欢迎的就是一些渔家小船,吱吱嘎嘎在河里撒丝网捕鱼,或拉着拖网趟螺丝,还有的船头有几只鱼鹰扑扑扎着猛子潜水。岸上的人见此往往就向船上喊“有鱼吗”?渔船会靠拢到河埠边,岸上的人和船上的人就凑在一起,打开舱盖,鲜活八跳的鱼在水中欢跃。一番并不认真的称斤论价就成交。那时的鲫鱼也只有三毛钱一斤,小杂鱼一毛多一斤,螺丝七八分一斤。岸上的人就美滋滋拎着装有鲜鱼的竹蓝回家,中午就红烧的白煮的吃鱼了。我小学同学是个捕鱼高手,放学就拿个裹网,在镇上的河边转一圈,三下二下就打上来十来斤大大小小的鱼。南厍到小镇的航船每月来回一次,方便出入东太湖的百姓。还有在东太湖打野鸟的小舢板每月会来几天,船家带来野鸭野鸟,卤好汁风味十足,独有的美食使人难以忘怀,现在己成绝响。我是饮河水长大的,为避开人家洗脏东西,小时候一大早提着铅皮水桶去河里拎水到水缸里,在清淋淋的河水放一些明矾,再用细竹杆转圈子加快细小泥沙沉淀,那时水质极好,半个月起一次缸底,也只有半脸盆的混水。上午洗衣洗菜,因上河埠的人多,就挑人少时去,左手提菜蓝,右手拎个淘米萝,两只手都不空的。过年过节时上河埠要排队的。不少人家里搞卫生洗床单被子帐子时,为方便换水,都把脚盆搬到了河边,一桶一桶提水换水洗得那个畅快。 我七八岁那年夏天,镇中一座桥边的吊桥因坐在上面观水的小孩太多,轰然而断。我不懂事落水后竟还睁开眼睛,隐隐约约看到前面有两只脚在蹬水,就跟着三划二拨到了河边,手一摸已到了河埠边,肚皮贴在了河埠石上了。那次事故落水的十廿个小孩全都安然无恙,连受伤也没有,可能母亲河在孕育保护着我们这些小孩。 夏天我常下河游泳,家门的河埠下水,先是游到对岸,水深到一人一手,那时人小身高 这几年家乡大变,这河也巨变,变得使人心酸,心碎。岁月仓桑,人已老,河病了。清澈的河水已经不在,黄褐色的河水泛着黑泡,发出恶臭。河岸两边满是丢弃的塑料袋和垃圾,河床里长了好多杂草,就连城隍庙那河水最深处,那时我们都不大敢往那潜水的地方,竟不可思议地长出一个乱草墩。几艘破破烂烂的废弃船靠在河边,船四周瘀积好多脏物。河埠年久失修,石条上满是污迹。以前靠河饮水下水游泳的市河,现在连洗手都不敢了。我前几年曾在《吴江日报》写过一篇小文描述过家乡河的可怕“变迁”,感叹“有多少河可以游泳”?这几年没有改观反而更趋恶化,我只能用相机拍摄了这条河的现状,见证河的“悲哀”。 我想念老家的河,更想念老家以前的河。譬如河水静静流过家门口,明光碎银般撒落在河面上。宋朝的暮色里,范仲淹站在河边,他作诗:江上往来人,但爱鲈鱼美。君看一叶舟,出没风波里。那时江南水系中吴越之河是碧玉一样透,水色潋滟,鱼肥味美。乾隆皇帝曾从东太湖水路途经我们这个小地方,望此河光水色赞叹不己。 我这样想念老家从前的河,有人说,这是发展中的问题,还是要通过发展来解决。我无言以对。有一个作家他十分想念从前的雨。有人问他,从前的雨和现在的雨有何不同?他语塞说不出来。就如外国的月亮为什么会比中国的圆一样难以回答。他只想起从前的云,确是棉花一样白,从前河流的颜色,确是传世青花瓷一样青蓝,还有河边听水的女子,嫣然一笑如含苞待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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