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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大日子:点点滴滴

 安东老王 2020-01-17

父亲旧照(1964年沈阳北陵)


  古人云,生死亦大矣。一个人的生,或死,是两个大日子。我生,父亲接来;父逝,我送他归西。我生,一家的喜悦;而父亲的死,则是儿女必须承受的大难。以下文字写于十年前。为纪念父亲西归十周年,将文字转到这里。只为纪念。

  一

  父亲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刻,我信他的灵魂仍在。我脸贴在他的额头上,那儿还暖着。这是我第一次和父亲这样亲近。

  儿时,我没有被父亲抱过,亲过,也没有被打过。整个儿童少年时代,我只是远距离地喜欢他,每逢父亲从外地回家,我总是远远地迎他,在他的前面跑着,回家告诉母亲:“俺爸回来啦!”哦,少年的我把父亲每周一次的回家都当作了节日。我的脸离开父亲的刻着深纹的额头。父亲很安详。

  接着,我和二弟为父亲擦洗身子。他的肉身还是暖暖的,有弹力和活气。“要让爸干干净净地走。”我对二弟说。

  为父亲穿送老的衣服。父亲的四肢还能随我们的动作灵活地摆动。

  按乡间习俗,把父亲抬到厅里。我捧着他的头。灵魂过梁,公鸡引领。我们喊着:“爸,过梁了!爸,别害怕,过梁了!”

  守灵。焚香。燃长命灯。披麻戴孝。到村边山神庙,跪向土地山神报庙。早,午,晚一天三次。这天是虎年的大年初一。

  一整天,我都没流泪,甚至也感觉不到悲伤。我木然地做着做为长子应该做的事。而火化及下葬等等后事,则由二弟和大妹夫去忙活。


  二

  睡着了,下半夜两时许心疼而醒。走出户外,站在空旷的田里,仰视星空而呼:“爸……爸!”泪如泉涌,洒流满腮。回屋,“神情庄严,两眼红肿”,外甥说:“挺吓人!”

  初二早晨,晴,大风。父亲火化。看父亲最后一眼。我双手捧着父亲的头,和乡亲们一道,把他送进了灵车。母亲、大妹妹、妻、弟媳她们一直哭喊着。我无动于衷,悲至骨髓,无泪可落。

  儿子替我,和二弟随灵车往庄河……儿子一天一夜间长大。

  上午十一时左右,到村中路口迎父亲的灵骨。儿子手捧红缎包裹着的爷爷灵骨,神情肃穆而立。我跪在地上,接过,捧在怀中,泪洒地上。起身,一步一步,回家。跪在家门台阶上,止泪不住。

父亲晚年与母亲在大连

  三

  下午,天无云。开棺,入殓父亲灵骨。按规矩,我手执一帚,把木棺中锯末杂物扫净,很专心地、很是专心地做这件事。然后是覆盖大红色的灵布。棺由乡亲8人抬到家中厅堂里。我和二弟打开灵骨,按头、臂、胸、下肢顺序入殓。

  我们耐心地细辨父亲的骨,若是佛,便是叫舍利了。父亲是凡人,那骨却是纯洁的。我觉着这些骨的纯洁,甚至还有它特有的味道与气息。这样,我手捧父的两块头盖骨,已烧得只剩约毫米的头骨,轻轻地放在棺中的枕上,给戴上他平素最喜欢戴的帽子。二弟则很认真地把腿骨找出来,置好。其它的骨渣,则散布于棺内。 

   那时我们兄弟两个做着这件事,内心敬畏肃穆而无悲哀。如果父亲有灵,半空看着他的两个儿子在很认真很认真地做这件事,他会感到欣慰,甚至于幸福。

  哦!一切的哲学与宗教,都不及这样的生命体验。我信,手捧过父亲灵骨的手,手抚摸过父亲头骨的手,从此便有了更强大的力量,生与爱!

二老生前在大连火车站

  四

  初三,晴。晨寒。天相庄严。

  这天,送父亲回家,回到生他养他的庄河市观驾山前的王炉屯。自父亲1976年将家搬到普兰店市城子坦老古村隈子屯以后,他很少回王炉去。落叶归根,他的根在那儿。

  太阳坚定地升起,升起。在隈子村的东方,透过河堤的柳树梢,照耀着这个尘世,人烟依旧。

  7时许,起棺出殡。我肩荷灵幡,手执孝棒,率二弟、儿子、妹妹等退行。杠夫8人随之抬棺前行。至家门前的街上,停棺于长条木橙上。

  钉棺。手中的槌子落下,庄严、肃穆、无悲。

  随执事者一声呦喝,杠夫抬棺再行。时近上午8点,这七八点钟的太阳啊,在冷凝的蓝天上高悬。礼花齐放,声声惊心。我极其庄严极其庄严,挺胸、坚定地后移着,,一步一步,为着父亲生与死的尊严,而行。

  “谢杠上!”我大声对抬杠的乡亲们说:“谢谢父老乡亲们!”前一句是固定的礼节,后一句是我自己加的。

 


  五

  灵车沿滨海公路而行。路过之处,亲切而陌生。

  老家王炉到了。二弟把父亲的坟选在祖坟上面,那曾经是苹果园的地方,一个黄土坡地 ,背依魏魏观驾山,前面则是黄海,近海的石城岛清晰可望。众乡亲抬棺前行,登坡用力,至父亲的灵穴前。主事者将铁锹予我,嘱我把父亲的灵穴清理一下,并起若干土岗,以安置棺材。我认真地做好这件事,乡亲们便抬棺入土。棺前计有遗像,一包纸灰。

  封土。

  为坟洒上五谷。植葱。花圈覆坟。

  何时鞭炮声起,我忘了。大概是在父亲灵棺下葬的那一刻吧。

  王炉老王家庭的长辈们立于祖坟之侧,看着。他们是父亲的父辈,我的爷爷辈。

  期间,二弟带我到爷爷的坟前焚香烧纸。爷爷!我的不曾见过的,在父亲8岁时便因病离世的爷爷,背负家庭责任而饱受苍桑的爷爷,还是第一次受他的不孝长孙的祭拜!跪在爷爷坟前,我泪溢双眼。爷爷,我们把您的儿子,我们的父亲送到您的跟前来了,您不再孤独,不再孤独!

  六

  老家土地的颜色黄里透红,这是我喜欢的颜色,散发着生命的温暖、希望的热烈与生活的执着。幼时,我不曾认真地审视过王炉的土地色彩。我有二十七个年头没回到这里了,父亲也有十数年没回老家。现在,我们阴阳两隔的两代人同时回到这里。在踏上家乡土地之时,想到这次回来是为了埋葬父亲,是送父亲回来,我不谨泪眼婆娑。

  心里特别感谢二弟,他把父亲最后安息之地选在这里,背依青山,一带黄土,放眼黄海,海岛相接,让我感到父亲在这儿安息,是会安的。

  给父亲烧三七时,在鸣鸣的北风里,我走了走老家故地的路,先是上张屯中学和庄河第二十八中学的那条路,那条通向我的未来也就是今天的路。然后沿路折回,怯怯地登上老家的大领地(地名)的地头,那些少年的我挖过草根的地方,草早已丰茂。再行,便到了老屋的房后。老屋为三间,当年是黄土墙茅草顶,现在早变成了瓦房了。当年房后有两颗大梨树,我常爬上爬下玩儿的。我没有再走近老屋。我只望着老屋,站在那里,任泪水滑落,滑落。

  七

  初四,晨起,雪掩大地。昨晚一夜大雪。天行有常,而吾父已远行无痕。

  三七忌日,随二弟到大营子的灵泉寺为父亲做法事,超度父亲并伯父、爷爷及家族历代父母。

  正月二十四,始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

  

  原注:再有4天,是父亲的七七忌日,越6天,是清明节了。

  这些文字,我断断续续写了一个多月,一直没有公开。现在可以公开了,为着纪念父亲。

  哦!父亲,您看着我们来到人间;我们则亲手送您回到故园。

  您是无语离开我们的,对身后事,您是以无语表达自己最后的信任的吗?

  您知道吗?您走得干脆、利落、干净。

  儿子一直对您心存敬畏。您生有尊严,而死亦有尊严。

  面对失去您的通体大悲,大苦痛,我们承受着,挺立着。

  我们坚强,如您的坚强;我们有力量,如您的力量。

  我们告诉您:您的102岁的母亲,我们的奶奶,仍将得到善待;我们会对70岁的母亲更加尽孝。

  我们会更踏实地、并知足感恩地活着,以报答您无语的信任。

  父亲安息!

  (2010-02-25至03-29)

  附录:姪女嘉会为纪念爷爷所作《江城子》

  慈眉辛苦育儿孙,起朝晨,露沾身。拾锄耕种,日落印苍痕。心系期颐劳慰母,心切切,意深沉。

  断肠声里绝烟尘,泪滴焚,魄心存。旧时故事,残絮舞心纷。寂寂江天千尺雪,烟渚畔,散香淳。

  (绝烟尘句,姪女原词为“风尘”,改一字。) 

         父亲生平:

  (1937年7月21日农历丁丑年 【牛年】六月十四--2010年2月14日农历庚寅年 【虎年】正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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