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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红香绿玉」到「怡红快绿」,红楼梦从不缺少过度解读

 乐学楼 2020-01-21

本文援引《红楼梦》原文,均以程甲本为底本,参校脂砚斋重评石头记(庚辰本)。

从「红香绿玉」到「怡红快绿」,红楼梦从不缺少过度解读

红楼梦

以“草蛇灰线”而著称的《红楼梦》,就像是一个巨大的,神秘的宝藏,吸引着读者不断的探索、挖掘、解读。人们恨不得能够拿起放大镜来观看书中的每一个细节,以求探寻所谓的“真相”。因此,在阅读的过程当中,极易产生过度解读,以贾妃省亲中修改牌匾中的一个细节为例,看看学界是怎样解读探秘《红楼梦》的。

元妃省亲

在《红楼梦》十七回中,作者借宝玉的眼描绘了“天上人间诸景观备”的大观园中的布局是怎样的,并且为各个院子定下了名称,基本上为读者明晰了大观园中众位青春儿女的活动范围。及至十八回,贾妃省亲,大观园由华美的建筑群变成了鲜活的园林,作者借元春的眼看尽了大观园的繁华,宁荣二府的气派。自此,书的视角开始由贾府转移到了大观园内。

在元春省亲的过程中,她的种种行为引起了众多读者,研究人员,红学家的兴趣——元春对园中各处院落的命名,以及元春在省亲之后点戏的戏目,都成为了人们讨论的焦点。

一般认为,元春省亲里所点的戏目都暗示了后续的情节发展,这一点在诸多杂志、作者的论文、红学家的研究成果当中都有详细的论证,此处不再展开说明。

从「红香绿玉」到「怡红快绿」,红楼梦从不缺少过度解读

但另一方面,有人认为,贾元春对于院落的命名也暗含了后续故事的情节,尤其是对于将“红香绿玉”改名为“怡红快绿”这一举动,部分学者认为,是暗含了贾妃在宝玉的婚姻问题选择上选择了宝钗而弃了黛玉。

在修改牌匾这件事上,我却有着不同的观点:有没有一种可能,贾妃的该举动不过是出于文学意义和对宝玉的美好希望的考量上做出的,并非有着弃黛选钗的作者意图在其中。对于这一问题的讨论,不过是对曹公的过度解读罢了。

关于「换名称」的讨论

大观园建成,在贾政要众人为蕉棠两植的院落命名时,一清客题“崇光泛影”,被宝玉否决,他说:

“此处蕉棠两植,其意暗蓄‘红’‘绿’二字在内。若只说蕉,则棠无着落;若只说棠,蕉亦无着落。固有蕉无棠不可,有棠无蕉更不可。”

这说明在最初,宝玉并没有厚此薄彼,而是蕉棠并重——“若只说蕉,则棠无着落;若只说棠,蕉亦无着落。固有蕉无棠不可,有棠无蕉更不可。”

从「红香绿玉」到「怡红快绿」,红楼梦从不缺少过度解读

因此,宝玉提名“红香绿玉”。以“红香”代海棠问题不大,但为何用“绿玉”来代芭蕉呢?且“香”为形容词,“玉”为名词,看似对不上号。并且古人往往是以“玉”来代竹子,而非芭蕉,《正字通》载竹子又别称绿玉。到底是宝玉引用错误呢?还是他明知是错而故意为之?

其实这并不是宝玉才情不足,而是他怀有了私心。

宝玉心中最爱的是怡红院与潇湘馆,在第二十三回他问黛玉住哪一处好,黛玉回答潇湘馆,他

“听了拍手笑道:‘正和我主意,我也要你住那里,我就住怡红院……’”

可以推知,在提名的时候,宝玉可能已幻想着自己住怡红院,而黛玉住潇湘馆。很自然地由芭蕉的绿联想到潇湘馆内翠竹的绿。也就自然地把芭蕉幻化成了绿竹。这样一来,既兼顾了“红”“绿”,又把怡红院和潇湘馆巧妙地联系起来了。

从「红香绿玉」到「怡红快绿」,红楼梦从不缺少过度解读

喻美灵在湖南科技学院学报发表的《红是相思绿是愁——从怡红院中的芭蕉和海棠看贾宝玉的婚恋》一文指出:

“红香绿玉”暗含“香玉”一词,在宝玉和黛玉说起小耗子故事时出现过“却不知盐课林老爷的小姐才是真正的香玉呢!”也即他内心希望海棠与芭蕉能够合二为一,希望自己内心所爱的与日后成婚的能为同一人。但这仅仅只是他的主观愿望而已,现实并没有让他达成这种愿望,他的“红香绿玉”并没有为元春所接受,改作了“怡红快绿”,这样一来,便换去了宝玉命名时的潜在含义,也预示了木石前盟的最终幻灭。

王海燕在1999年第三期《红楼梦学刊》中发表的《寻香漫步红楼》中写到:

宝玉强调蕉棠两植:红代表绛芸轩———宝玉、绿代表潇湘馆(竹的雅称有秀玉、琅玉)———黛玉。二者连称,便产生了动人的审美效应和强大的情感力量。宝黛二人结为同心, 哪怕要面对来自整个世界的压力。

刘春颖在2005年第二期《红楼梦》学刊中发表的《关于“红香绿玉” 更名为“ 怡红快绿” 的意蕴解析》一文里也持有同样的观点:

“`香' 、`玉' 和`红' 、`绿' 的搭配都是在暗示宝、黛二人。`香' 喻黛玉, `玉' 指`宝玉' , `红香绿玉' 四字正是石兄心意的自然流露, 是对金玉良缘的无声抵抗。”

此后,在「红香绿玉」这一问题上,又有了进一步的发展,苏萍在2008年《红楼梦学刊》第二期中撰文《寒塘鹤影读湘云——— 试论湘云形象及其独特的女性价值》,她在文中讲到:

“`红棠绿蕉' 、`蕉棠两植' , 是一种`两全其美'的审美观, 是宝玉作为男性即景而发的审美心理需求。… …所以`蕉棠' 应该比喻两位宝玉所欣赏的女性。” 即“红棠绿蕉、红香绿玉, 分别比喻的是湘云和黛玉” 。他们两人是宝玉“两种不同形式的情感寄托”对象。”

这一系列的讨论,都默认了“红香绿玉”的命名有着作者深层次的含义,暗指了贾宝玉的婚恋指向。在这样的大前提下,从“红香绿玉”到“怡红快绿”,就意味着作者对于宝黛“官配”的改写。

从「红香绿玉」到「怡红快绿」,红楼梦从不缺少过度解读

但梳理这些观点,不难看出,即使在承认红香绿玉有着深层次含义的情况下,不同的研究学家对于红香绿玉的理解也是不一样的,有的认为红香绿玉是指黛钗,有的认为红香绿玉指的是宝黛,有的认为红香绿玉是湘云和黛玉。

这样的话,就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如果真的在改换名称这件事上,裹藏的有作者的取向,那么在行文和叙述中,其暗示就应该更加的明确,否则,按照上述的推论,即使元春改名真的是因为嫌弃黛玉,那么改成怡红快绿也很难确定贾妃究竟是属意湘云还是属意宝钗。

不过是「换名称」一件小事

按照《红楼梦》一贯的写作手法,其谶纬的安排,伏笔的埋下,一般都是成对或几个一起出现,不单一的出现——单一出现的暗示和伏笔,易引起整体理解的偏差和误读。

从「红香绿玉」到「怡红快绿」,红楼梦从不缺少过度解读

纵观整本书,从第六回贾宝玉神游看金陵十二钗正副册,到后来元宵节猜灯谜,但凡暗含指向的内容,都必然是成对或成套出现。更何况就在十八回后半部分,出现了元春点戏的情节,一共点了四幕戏,豪宴、乞巧、仙缘、离魂,都能够在后文找到相照应的部分。

反观改名这一问题,元妃省亲这个故事情节当中,总共只改动了这一处,剩余几处均为赐名而非改名。按照惯例来推算,这种单一出现的情节,很难认为是曹公在此处暗含了伏笔。

从「红香绿玉」到「怡红快绿」,红楼梦从不缺少过度解读

其次,从情节本身来看,大观园作为省亲的别墅,本质上是皇家别院,而不是宁荣二府自家的园林。园中的匾额,对联,题字都应当是以歌颂皇恩为主,贾妃在看到“天仙宝镜”四字急忙命换了“省亲别墅”四字就是害怕违秩,更换名称这一事更多的考量在于是否应制,而非指点弟弟的婚事。

更何况在十七回贾政试才之时就强调过“必须颂圣方可”,在后续的命名活动当中,可以认为贾宝玉在创作的时候,更多的是思考怎样能够交出父亲满意的答卷,不会夹杂有太多的旖旎心思。

从「红香绿玉」到「怡红快绿」,红楼梦从不缺少过度解读

再说“红香绿玉”这四个字本身就存在一点问题。在对怡红院的景物描述上,用这四个字,实有不妥——怡红院以海棠和芭蕉为主,以红指海棠没错,但香字就很不合适,因为海棠一般是没有芳香的,而玉更不适合来描述芭蕉。总共就四个字,有三个不符合这处环境,可见红香绿玉在此处本来就不合适,贾妃修改红香绿玉也许单纯的因为这个匾额放在此处不合适,而非不赞同宝黛一事。

另一方面,元春在赐名之后, 她仍选择了

“又命旧有匾联俱不必摘去” 。

试想,如果她真的不喜欢红香绿玉四个字,也完全的不赞同宝黛一事,为何还要保留这些匾额呢?

综上所述,可以认为,贾元春改红香绿玉为怡红快绿只是因为红香绿玉并不符合怡红院的实际景色,不涉及到个人的好恶。

《红楼梦》作为一部经典之作,其特点是草蛇灰线,绵延千里,我们当然承认在书中有很多内容确实是需要深挖,推测,甚至是猜想才能逐渐接近真相,但同样我们也希望每一位读者不要失去初心,将原著还给原著,不要过分的解读,享受阅读经典带来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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