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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乡年事【下篇】

 刘沟村图书馆 2020-01-24

名川湍水千秋奔流    沃土菊乡代有才俊


过年 赵雷 - 空

山乡年事【下篇】

文︱曹万琪

下篇:过年

 “爆竹声中一岁除”, 大年初一,天还不亮,小山村就被爆竹声唤醒。那时,山村人不像现代人这么讲究,非要在新年的钟声响起时燃放鞭炮,辞旧迎新,只在初一的凌晨燃放鞭炮。先是一家的鞭炮响起,接着各家的鞭炮屡屡续续响起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鞭炮声声,山村像一座鞭炮声奏响的大舞台,鞭炮声一片,当那震耳欲聋的爆竹声穿入云霄响彻乡村时,“年”终于迈着轻盈的步子款款而来。

过年的礼数特多。清楚记得,父亲起床后洗了手,在家里堂屋的八仙桌上摆上油馍、酒肉等供品,然后恭恭敬敬的跪拜,嘴里念念有词,祈求列祖列宗保佑家人平平安安,并许下新春的祝愿。年幼时,不懂父亲这样做的意义,但从父亲的庄重虔诚里,模模糊糊明白了父亲对先灵的敬重和对神灵的敬畏,土墙屋子里透出蜡烛和煤油灯的亮光,照得门前的小院一片通明。在苦难日子中挣扎的父亲,只有在这一刻,脸上才露出了一丝丝欣慰的笑容。

孩子们被村子的鞭炮声叫醒了,早早起来提着灯笼四处捡拾鞭炮。那年月,家家户户日子不宽裕,小孩子想买串爆竹玩,也成了奢侈的事。于是,小伙伴们除夕夜有约在先。当初一早晨听到窗外的鞭炮声,便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床,穿好衣服,跑出家门,循着噼啪的鞭炮声,挨门挨户捡拾残炮。

记得有一年春节,我和小伙伴们走到堂哥家门口。堂哥正用一根长长的竹竿挑着一长串鞭炮在大门口燃放。小伙伴们看着就馋眼了,一个胆大的家伙上前去抢。结果一串鞭炮掉到了地上,仍在'噼里啪啦'地响。小伙伴们毫不畏惧,奋不顾身冲上去,用脚踩,用手捻,火星沫子溅到身上,烧痛了手,熏黑了脸,弄脏了新衣,踏脏了新鞋,也全然不顾。我们就这样不知疲倦地在黎明前的暮色里四处疯跑,忽而村东,忽而村西,不觉得累,不觉得冷。到了天明,我们把家家户户的门前“检查”够遍了,每人捡了半口袋有半截捻儿的或没捻儿的哑炮,随后聚在一起竞相炫耀。然后,我们便各自回家,偷偷摸摸拿出火柴,将捡来的残炮在院子里或田间地头燃放。有引线的重新燃放,因引线短而伤了手的事时有发生;那些没捻儿的鞭炮,要么用石头或斧头砸响,要么折断直接点燃,“哧溜”一下化为灰烬。要么把里边的炮灰倒出来,放在一起,用火柴点着,“磁磁”响,还发出亮光,耀眼夺目,大家开心得哇哇叫,那是我们过年里最快乐的事了。

正月初一都兴吃扁食(饺子),吃过扁食之后,拜年,发压岁钱。父亲会给我们兄弟姊妹发几毛钱压岁钱,然后我们再去给祖父祖母拜年。祖父祖母把早已准备好的压岁钱分发给我们,五毛或一块钱,虽然不多,但也是我们的念想。

大年初一,村里人都不出门,也不干活,人人都完全放松下来,三五成群爬上村子的山头,坐在坡头聊天,一年里只有这个时候才是自由的清闲的。

正月初二,村子人家就又开始忙乎起来,走亲戚的走亲戚,待客的待客。忙活了一年,亲戚很少来往。趁过年时相互走动走动,增进感情。一连几天,村头小道上行人不断,随处可见出出进进挎着篮子走亲访友的人,村子里处处炊烟缭绕,酒肉飘香。

春节里最繁琐的事就是走亲戚。大人们要在家里接待来客,孩子们是走亲戚的主力军。初二一大早,我们兄妹被母亲早早唤醒,每人分一个或两个篮子,每个篮子里盛二十几个油馍、几个豆包和一包挂面,一包散糖,然后挎篮出门走亲戚。后来生活水平提高一点了,又换成一包果子或一瓶罐头,篮子上面用一条毛巾或几片蒸馍叶盖着。亲戚分远近,礼物有轻重。每天走亲戚,母亲都要仔细安排,从“老亲”走起,舅爷家、舅家、姑家、姨家,“七姑八舅”挨着走,就连馍篮子哪个篮子去哪家母亲也提前定好的,回来后母亲还要清点一下油馍和挂面包子,看看每家亲戚取几个油馍几籽面,便于人家回访时心里有数。母亲憨厚大方,亲戚回访时总是“下不了手”,只是象征性地取一点儿。

那时走亲戚主要是“肩挑步行”,名副其实的“走亲戚”。初二一大早,大人就把我们叫起来,把准备好的油馍篮子,交给我们,催我们赶快走,免得去晚了,赶不上吃饭。在母亲再三的催促下,我们极不情愿地担起油馍篮子加入了走亲戚的大军。山乡的小路上,走出了一行行走亲戚的人,似一条条小溪,蜿蜒游动,最后汇入大路上那浩大的队伍中,或向东或向西,或向南或向北,流向四面八方……就这样,七姑八姨、内表外表,嫡亲远亲,旁亲干亲,今日东沟,明日西坡,你来他往。亲戚走到最后,馍被刮干了,挂面包穿来穿去半空了,果包子也被我们偷偷掏吃成空包了!“亲戚走到初七八,没了豆腐没了渣”,串不完的亲戚,到“灯节”接着走。

我们喜欢去外婆家走亲戚。因为外婆除了给我们收藏有好吃的(秋季,外婆总要挑拣一些花生,私藏一些吃嘴儿的给我们留着),每年还给我们五角或一块的压岁钱。每次临走,外婆偷偷塞给我们压岁钱时,总要小心翼翼咛嘱“别让你舅舅看见了”。不过,春节所挣的压岁钱,回来后经常被母亲“没收”了,说是“先存这里,开学了买作业本缴书杂费”或者“给客人家的孩子还发压岁钱”,反正压岁钱很少归我们所有!

正月里一边过年,还得一边观气象、测年景。因为年初的每个日子都有说法,“一鸡二犬三猫四老鼠五牛六猪七人八谷九豆十麦”,那个日子晴朗,所对应的那种物质就兴旺发达,反之就不景气。当然,最重要的日子是初七,初七管人。若这天天气阴郁,就预示这年人可能多灾多难、不健康,就要多加小心和防备;若这天天气晴好,就预示着这一年人平安健康。

春节里,村民们最高兴的事莫过于看大戏了。腊月里,大队干部就从各个生产队选拔能唱戏的人才,招集到大队集中排戏,生活花销由各个生产队分摊。春节一到,初一就“起戏”,一直唱到过了灯节才“散戏”,年年如此。

看夜戏,我印象特别深刻。开演当晚,挂着汽油灯的戏台前人头攒动,人声鼎沸。一阵紧锣密鼓之后,二胡一拉,帮腔完毕,身着美丽戏装的女旦便碎步而出,腰肢纤细,婀娜多姿。一颦一笑,皆训练有素,与专业戏子没什么两样。未等开口行腔,这袅袅娜娜、款款有韵的亮相,已赢得满场喝彩。随着故事情节的展开,各路人马一一登场。然而,最让人们叹为观止的还是女旦的身段与台步,水袖和眼神,那一招一式、一枝一叶,拈襟揽袖,曳裙拖琚,确乎带动了整个舞台跟随她一起婆娑摇曳。传统的戏曲艺术,其故事并未有迷局般的复杂,且人的忠奸褒贬、性格特征,都被描画在了脸上。然而,观众却能在欣赏那些戏人唱腔身段的表演中如醉如痴,在那剧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正义逻辑中陶然怡乐。

四十多年过去了,儿时春节看大戏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人们扛着靠椅小凳从四面八方云集到大队部的那份热闹;戏场里,男女老少引颈观望的那份专注以及维持秩序的人拿着树枝满场吆喝的声音,至今记忆犹新,恍如昨日。《红灯记》《沙家浜》《陈三良爬堂》《大祭桩》《王宝钏》等戏剧,至今耳熟能详,高兴时还能哼几句呢!春节“看戏”是乡下人过春节的主要寄托,哪一年没成戏,人们似乎精神上没有了着落,有戏的春节不寂寞,有戏的童年不寂寞!

正月十五元宵节,在这个重要的节日里,家家户户门口挂起彩灯,十五上坟祭祖,十五夜晚一家人像吃年夜饭一样吃团圆饭、品元宵。有的村子还举办耍龙灯、舞狮子、猜灯谜等民俗表演活动,将过年的气氛推向新的高潮。

元宵一过,年就算过完了,村民们又开始扶犁扬鞭,开始春耕,开始在希望的田野里播种新年的愿望。

童年时光渐行渐远,一同翻篇的还有那些苦难的日子。如今,生活富裕了,平常的日子也像过年,想吃啥有啥,想穿啥买啥。过年,再不必为置办年货而熬煎,集市一趟,吃的穿的,样样齐全,应有尽有。除夕夜,家家户户早早地准备停当了一切,坐在电视前,看春晚,享天伦之乐。初一早上孩子们再不必早早起来奔跑在家家户户的门前,为争一个没捻的鞭炮而面红耳赤;走亲戚也以车代步,再不必挑着油馍篮子,走村串巷……可我总忆起童年时和伙伴们提着灯笼抢争残炮的情形,老想着那长长的走亲戚的人群,总渴盼再回到那露天剧场看一场咱老百姓自己演的戏…

时光匆匆,往事如烟,然而,那曾经的年味,曾经的年事,依旧鲜活,依旧真切,让人不能释怀。无论走多远,身在何地,我依然想念故乡那个小村庄,想念那记忆中的家;想念那山边的老屋,村头的老井,村口的石磨石碾石臼;怀念那热闹的团聚,怀念父亲的虔诚祝福、母亲的温声絮语;怀念那些腊月的味道:那香喷喷的佳肴,那酸菜点制的鲜嫩可口的豆腐脑儿,那刚出锅的热油馍,那沾着汤汁只有些许碎肉的骨头,那萝卜馅饺子,还有我们吃得津津有味的馋像,这无尽的乡愁,终究是想不开、忘不了、放不下、淡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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