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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与海德格尔

 采撷天下 2020-01-29
从统摄全书的哲思运作层面看,《红楼梦》是立足于“无”的。《红楼梦》立足于“无”,而后向着“有”的世界发出深沉的呼唤,呼唤沉沦于俗世的芸芸众生归去,归到那一片“真干净”的“白茫茫大地”中去,也就是回归到家园(无,本源)中来,而《红楼梦》的中心思想,也就可以归结为这两个字:“回家”。所以,如同老庄一样,曹雪芹对眼前这个“有”的世界,是持彻底否定态度的。而海氏则不同。海氏虽然也立足于“无”,但是他却从“无”出发,打算为这个“有”的世界寻找存在的根据。他不愧为天才,他找到了这个“根据”,那就是诗。因为好的诗,必出自本真,其诗境也必接近于“无”,接近于道境。而且好的诗,其本身即是天道之言,因为天道无言,借人言为言,具体来说,即是借诗人之言为言。后来,他又索性提出“诗意地栖居”,这个尺度就放得更宽泛了,几乎所有的人经过努力,皆可突破现代理性文明的层层雾障,回到那未曾被异化的兼具真、善、美的本源的近旁,回到那个诗化的“家园”之中。所以和曹雪芹不同,海德格尔对眼前这个“有”的世界抱有一种悲悯情怀,他深知我们无法逃离这个恶的“有”——因为被“抛”到这个恶的“有”中,乃是我们人类的无可逃脱的宿命——但是我们却能够摆脱这个“有”的恶。那便是立足于“无”,然后去“有”中探寻那抵达“无”之路径。如前述,这个路径就是诗,即借助于“诗意的栖居”,以趋近那个本源的无之境域。所以,我们也可以这样说,除了那些真正的“遁世者”(回到了“家园”之人)以外,好的诗人、艺术家、思想家乃至作家,他们是沉沦于世的芸芸众生之中唯一的未曾沉沦者。 而曹雪芹之有别于海德格尔之处在于,前者通过其文学作品营造出一个诗意的世界,但是最终他却又毁灭了它;后者则籍由其诗意之思,为这个荒芜的世界构建起一个诗意家园。两位有着同样终极视野的伟大思想家,他们对于人类终极家园的定位,却是如此的殊异:海德格尔借助于诗意的栖居,将其安置于尘世之中,而曹雪芹则以虚无为本,将其放置在尘世之外。于是,我们在海氏著作里,便依稀读到了一段世俗的温馨,而在曹氏小说中却品味到一股末世的苍凉。至于后来海氏又声称“语言是存在的家”,这就有点过了。如果海氏曾经有过古代东方“天人合一”的冥想体验的话,他就不会贸然得出这种结论。因为那种冥想所能够抵达的境域,相比语言要更其原初,语言在那种境域里,被彻底地湮灭,根本没有其藏身之地。那才是真正接近本源或“一”的神秘之境,是语言诞生之前的最原初的诗境,也就是被东方文化视为至境的“无言之诗”境。在古代中国天道思想中,但凡进入那种境域者,一般被视为“守真”——驻守于终极真理或终极家园之畔。而即便是进入“守真”或“冥想”,也依然不能算是真正到家,仅仅是到了家园之畔。因为毫无疑问,“无”才是世间万有的终极家园,包括语言。所以,准确地说,海德格尔应是《红楼梦》的世俗版,而《红楼梦》则是老庄的通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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