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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耕物证:捉虱子

 昌乐四镇特刊 2020-01-29

    捉虱子

    白杨

    随着岁月的流逝,好多经历过的往事会被淡忘,但有些东西却是牢固的留在了记忆的碎片里,让人难以忘怀。记得小的时候大人们喊着“除四害”,我就认为“四害”里有一害是虱子,因为虱子是直接咬在每个人的身上,它也是最坏的东西,直到后来才知道,人人愤恨捕杀的虱子还没有资格进入“四害”的名单。依稀记得闲来无事的老人们坐在太阳底下,一边聊天,一边用手在自己的身上摸虱子。他们眯着眼,凭着感觉,在身上不停地摸来摸去。一会儿功夫,就摸出了一个,拿眼一看,又肥又大,有的用大拇指甲盖把虱子挤死,有的人直接放进嘴里,“嘎嘣”一下就咬死了。现在想来的确感觉有些恶心,但那个时候,却有很多人摸出虱子放进嘴里直接用牙咬死。虱子叮在身上吸了他们的血,抓住后用牙恨恨地咬死它们,似乎方解其心头之恨。

    虱子,那是贫穷时代最活跃的生物,大概人类的物质生活条件愈简单,它的生存能力就愈强盛。那些虱子头像个大吸盘,牢牢地吸附在皮肤上,尖尖的嘴能刺穿人的皮肤,扎入人的血管,吸吮人没有污染、原始的血液。一会它那大肚子就饱饱地鼓凸起来,阳光下一照,那血液还在流动呢。它的脚细密地能攀附在人身体的任何区域,如果脱下衣服了,它就钻到衣服的粗线缝里,或补丁的夹层,再也寻不到它。那个时候农村人没有内衣可穿,老人们穿着破旧的棉袄、棉裤,有的棉花也露了出来,虱子在里面自由自在地爬行。有的老汉,顺着衣缝,或者那腋下的缝线、或者那衣服的脖领处,用牙齿一排排咬去,那“嘎嘣嘎嘣”的声响,还有咬起来那复仇般的愤怒模样,现在想起来仍存心有余悸的感觉。

    记事起我家离生产队的饲养棚很近,生产队里专门安排几个老头管理饲喂着很多的黄牛和毛驴,这些老头都有一个雅称叫“饲养员”。那个时候农村没有幼儿园,“野孩子”们八九岁后才上学,生产队的饲养棚是我们经常光顾的场所。饲养员里有个老头,那可真是排名第一的扪虱高手,他在每天伺候完那些牲口的吃喝后,总是坐在背风朝阳的土墙前,脱下上衣,手法娴熟地捉住一个又一个虱子,很自然地塞进嘴里,有滋有味地牙咬咀嚼,模样就像一位正在闲磕瓜子的优雅少妇。捉完了上衣后,就把扎腰的旧布条扯下来挂在脖子上,使劲低着头捕捉裤子里的虱子,那神情和模样就像要把头拱进裤腰里似的,现在想起来还觉得实在是滑稽。我们这帮熊孩子每每看到他坐在那里悠闲地捉着虱子,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挺着胸脯大声喊唱:“老面瓜,不害臊,脱了裤子拿咬咬。”这老饲养员人长得胖乎乎、面墩墩的样子,人送外号“老面瓜”,虱子专门咬人吸血,有些人就戏称它为“咬咬”。“老面瓜”听到我们喊这些,只是做出一些吓唬我们的动作,我们也就吓得“呼啦”一声跑出去几步,然后他继续坐下,专心致志去捕捉那些和他具有血仇的敌人。我们知道“老面瓜”没有扎上裤带撵不上我们,就大胆地回到他的跟前,围在他的身边看他继续捉虱子。老式的大腰棉裤腰围很阔,此刻“老面瓜”捉到了兴头上,因眼神差点,使劲把头扎进了裤腰里去寻找目标,背后一个稍大点的男孩子伸手一推,可怜的“老面瓜”头还插在裤腰里就一下摔倒在了地上,看他那可笑样子,我们都哈哈大笑着“轰”地四散跑了起来,待“老面瓜”好不容易爬起来,一手提着裤子叫骂着追了几步,我们早就跑远了。为此,我们也好长时间没敢再去饲养棚里玩。

    后来上学了,每当下课时,总有人跑到土墙边,背靠着墙用力地蹭啊蹭,这是做什么呢?当然是蹭痒痒啊。也有急性子的,没下课时就把背靠在用砖垒的木案子上蹭,蹭的案子摇晃不止,为了这一时的痛快,当然也没少挨后排同学的拳脚。

    记得有年冬天。我看见两个人在靠墙背风处的太阳底下,脱了棉衣捉虱子,一边捉一边议论。一个说:“你说这些虱子,到底是哪来的?”一个说:“大概是汗毛孔里冒的吧。” 按照这样的说法,虱子捉而不尽,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另一个又接了一句说:“如果有一天,面瓮里的白面也像虱子一样吃不完,那就好了。”一句话,道出了生活窘迫的人们心里那种令人心酸的期盼。

    那时的人在无所事事时,捉虱子是最常见的事情。女人有了空闲的时间,看到小孩子过来了,特别是小女孩,扳过脑袋就在头发上面捉虱子,孩子也静静地依偎在大人的怀里,享受着捉虱子的快乐。女孩子们头上都生虱子,因为不能经常洗头,虱子便不知不觉地在头发里繁殖开来。常常看到女孩子长长的发丝上,挂满了小小的白花花的虮子,看到大人们把女孩的长发丝一根根拎起来,把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紧紧扣在一起,然后沿着发根直捋到发稍,随之,一串串白花花的虮子便被大人捋了下来。家庭条件好点的,当妈的就会买回一把篦子,极有耐性地为自己的女儿刮虱子。篦子每紧贴头皮刮至发梢,总会有大大小小的虱子被纷纷刮下来,母亲们把刮下来的虱子放到柜子上或木板上,再用拇指盖儿“嘎嘣嘎嘣”地摁死,母亲的拇指盖都被虱子的血染得黑红,脏兮兮不可言状。

    儿时,我身上也有许多虱子,现在回想起我那时穿的衣服里面的虱子,头皮不免发麻,但在那时是再平常不过的事,特别是棉衣里的虱子,差不多天天捉,但永远都捉不尽。儿时冬天的晚上,母亲总会在油灯下把我刚脱下的棉衣棉裤翻过来捉虱子,我爬在不很热的被窝里,笑看母亲费力地从衣缝里为我捉出每一只虱子、有趣地听母亲“嘎嘣嘎嘣”地掐死每一只虱子的声音。那时,我每天晚上脱下衣服,当务之急是挠痒痒,尽管挠得全身通红,还是不解渴,然后就学母亲的样子捉虱子。即便每天都捉,还是毫不费力地,在衣缝中找到肥胖的虱子,挤得两个拇指盖上全是鲜血。后来母亲生上火,把我的棉裤充在火上烤,烤完了赶紧把棉裤卷起来,这样会把虱子闷死。这个方法倒是很有效果,但不几天的功夫,棉裤里又会生出来许多。

    人们尽管想尽了办法,虱子们依然快乐地活着,活得很滋润、也很潇洒。我就纳闷了:大家勉强填饱肚子,好不容易攒点血,缺德的虱子咋就黑上穷人了?原来,寄生于人体的虱子只适应正常人体的温度和湿度。一般情况下不会离开人体,只要离开人体两天就会死亡。按照这个说法,消灭虱子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把所有的内衣换掉、或经常洗澡,就完全可以消灭虱子。遗憾的是,那时的农村人根本没有什么内衣,更没有条件洗澡,都是冬天棉袄棉裤,夏天一身单衣,勉强填饱肚子就行,没有条件享受内衣的奢侈。

    后来父亲不知从那里找来了“六六六”粉,让母亲把家里人脱下的衣服都放到盆里,撒上“六六六”粉,坐到炉子上煮,总算把虱子消灭了。但衣服再穿到身上那股“六六六”粉的味道很久都散不去,让人懊恼的是,味道刚刚散去,虱子又多了起来。再后来,商店里能买到专门药虱子的药物了,这些寄生虫才逐渐少了起来,以致后来彻底绝迹。

    虱子的生命力极强,当时有人一边捉着虱子,一边偷偷拿《愚公移山》里的话开玩笑,说虱子就像那个愚公一样,“子子孙孙无穷尽也。”当然,那时这些玩笑话不敢在公开场合里说,否则会被扣上一顶污蔑毛主席语录的大帽子。

    现在,年轻人已经不知道虱子为何物了,即便知道虱子的人,想找也找不到了。日子过好了,家庭和个人卫生改善了,虱子也就没有了生存的空间。记得那时有个笑话说: 城里的虱子要下乡,路上遇到乡下的虱子想进城,于是互相聊了起来,城里的虱子问乡下的虱子,说你为啥要进城啊?乡下的虱子说,我那里的人啊,一身老棉袄,一天三遍烤,别说吃肉喝血了,那味儿就受不了。乡下虱子又问城里虱子,你下乡干啥啊?城里虱子说,城里人啊,是一身绫罗缎,一天三遍换,别说吃肉喝血了,连味儿都闻不见。随着经济的发展,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如今不论城市还是乡村的人们,一身绫罗绸缎已是平常的穿戴,一天换三遍衣服也早已不是稀罕事,自然而然,虱子也就逐渐绝迹了。

    古代的文人墨客,也在虱子身上做了不少的文章,流传下了许多的妙语佳话。前秦王猛少年时很穷苦,东晋大将桓温兵进关中时,他去谒见,一面侃侃谈论着天下大事,一面捉着衣服上的虱子,旁若无人一般。桓温见他不气度不凡,问他:我奉天子之命讨逆,“而三 秦 豪杰未有至者何也”?王猛说:你不远数千里而来,但“长安咫尺而不渡灞水”,百姓还不知你到底要怎么样,所以不至。桓温无言以对(见《晋书·王猛传》)。后以“扪虱”形容胸怀才略,豁达从容,而又谈吐不凡。

    南宋时期,学者陈善写了本叫《扪虱新话》的书,为什么会起这样一个名字?这和东晋时一个叫顾和的人有关: 顾和任扬州从事时,每月初一要集中议事。有一个月的初一,顾和按照惯例前来集中,他到了之后,没有先进去拜见丞相王导,而是把车停在州府门外,正经八百地在那里捉起了虱子。就在顾和捉虱子的时候,周顗到来后要先进去拜见丞相王导,他从顾和身旁经过,看到顾和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根本没有看他,而是神色专注地继续捉他的虱子。周顗本来已经过去了,看到顾和专注的样子又返回来,恶作剧似的指着顾和的胸口问,这里面有什么?顾和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一边捉他的虱子,一边慢悠悠地回答,这里是最难测的地方。这让周顗不得不从心里佩服,一个落魄到身上长虱子的人,竟然如此洒脱,在府衙门外无所顾忌地捉虱子,而且,他对自己的行为不觉得有什么不合适,有多么强大的内心才能做到这么坦然呢?而且,他说出来的话还那么有哲理,简直就是个哲学家啊。周顗拜见丞相时极力举荐顾和,顾和得到了提拔和重用。后来,捉虱子就成了穷文人潇洒的代表性动作。唐朝李白《赠韦秘书子春》诗曰:“披云睹青天,扪虱话良图”;唐朝李颀的《野老曝背》诗:“百岁老翁不种田,惟知曝背乐残年。有时扪虱独搔首,目送归鸿篱下眠”;元朝揭傒斯《题牧羊图》诗:“白昼扪虱眠,清风满高树。”

    由此看来,捉虱子在以前就被历代一些文人作为雅事来描绘。不得而知,这到底是不是穷酸文人们的自命清高和不凡,反正我感觉现在写这些东西恐怕没有多少人再欣赏了,尤其是年轻的人,现在的年轻人恐怕连虱子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随着时代的进步,城乡经济的发展,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卫生条件也发生了大幅度的改善,这些寄生虫早就没有了生存的场所。但是,当年艰辛岁月里经历过的那些往事却始终难以忘怀。时至今日,回忆起当年捉虱子的情景仍旧会有浑身发麻的感觉,年轻的朋友读到这些可能会觉得恶心,但在以前,那可是所有人都经历过的事情。


主编:刘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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