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14年初，一位93岁高龄的老人抱病前来上海中华艺术宮，为他的摄影艺术展揭幕，并将他创作的138幅摄影杰作无偿捐赠。次日，他就急匆匆赶回香港继续治病。两个月后，各项指标全部恢复正常，又神采奕奕地回到上海。之后他又飞往美国摄影学会(PSA)总部，接受该会授予的荣誉高级会士名衔。 他的传奇远不只这些—— 30岁时成为美国摄影家学会基石级会员，且连续四年被评为“世界十大摄影名家”。 （图片右方白色箭头可以往左拖动看照片拍摄详情） 《水波的旋律》1953年，摄于香港。该作是沙龙影友集体采风时创作的，拍摄地点是沙田和大埔之间的吐露港。当时海面被微风轻轻吹拂，表层皱起波澜，阳光从逆向射来，波光粼粼，形成明暗交错，疏密相间的影调。此情此景前后不到半分钟，作者眼疾手快抓拍了下来。作者把船行的波涛作为画面的形式结构，作品中点、线、面结合得有序而不失生动，疏密适宜、错落有致，极富节奏感，充分展示了黑白摄影表现光影的巨大魅力。此作发表和展出后，引起了巨大反响，获1954年香港国际沙龙摄影展览金奖。该历史悠久的影展过去由英国人控制，金奖一直为洋人垄断，作者一举夺魁，打破了洋人独霸影坛的局面。从此“简庆福”的名字走向了世界。 32岁拍的《水波的旋律》打破了香港摄影长期由洋人垄断大奖的历史，在香港摄影学会第八届国际沙龙影展中首次由华人夺得了金奖。▲ 《海恋》1953年，摄于澳门。当时澳门海边有家屠宰场经常把动物的内脏倒至海里，于是引来了大批海鸥到此捕食，这一情景激发了作者拍摄海鸟的欲望。在海滨拍摄飞鸟难度很大，如在白天拍摄，阳光过高直射海面，就会造成影调苍白，缺乏层次；而改在黄昏拍摄，光影效果虽好，但当时没有高感光度胶片，由于光照弱，要想曝光正确只能采用慢门摄影，那样就无法把飞翔的海鸥抓拍清晰。为了确保抓拍海鸥的优美动作，作者还是采用了高速快门，有意让底片曝光严重不足。 2009年8月，中国摄协授予其“中国摄影金像奖——终身成就奖”。 2010年12月，中国文联授予其第九届“造型艺术成就奖”。 2012年荣获美国摄影家学会“终身成就奖”，成为全球首位获此殊荣的摄影家…… 他就是享誉世界的摄影大师、画意摄影中国学派的领军人物，现已98岁高寿的简庆福先生。近日中华艺术宫策划推出“光影岁月——简庆福摄影艺术展”，让笔者又想起2014年在上海采访简老的情景。对于举不胜举的赞誉，简老摆摆手说：“你别相信那些评论或传记写的颂词。” 那么他是如何成就传奇经历的呢？—— 《奔腾》2005年，摄于河北。在历史上，河北省坝上是皇家狩猎习武的围场，那里有牧马、驯马的传统。作者到了坝上草原，情不自禁地要把镜头对准马群。为了表现马群奔腾的壮观，作者在摄影技法上作了相应的调整：一是选取浅水湖沼作为拍摄环境，在逆光照射下让马群踏出层层浪花，显示出力度；二是采用1/1000秒的快门，使飞舞的浪花和腾越的马匹在画面里清晰地亮相，增强美感。 壹 寄情于景，托物言志 1921年简庆福出生于香港，幼年来到上海，在这里学习成长。1942年，简庆福考进了上海美专，师从刘海粟、朱屺瞻、关良等大师学习西洋画，后又到张充仁画室学习。十多岁时，他经常去三姐夫张汉灵和摄影名家蔡骏三合资开设的景象照相馆玩。在蔡俊三的启蒙下，简庆福开始学习摄影，很快对摄影入了迷。 1948年，简庆福移居香港。之前海派艺术的浸润，使得他的创作与众不同，摄影作品很快崭露头角。在香港、澳门，简庆福一直把镜头对准陋巷、古庙、贩夫走卒等芸芸众生，创作了一批优秀的纪实摄影作品。 《奔在自由之路》1950年，摄于澳门。画面拍摄的是日常生活的场面，一群儿童兴高采烈地冲出院门，表达的却是人类共同的心态，挣脱羁绊后的兴奋、自由自在的愉悦。作品能勾起人们对童年的回忆，也可品味出某些哲理。作品采用逆光拍摄，加强了画面的空间纵深和影调层次。同时，孩童面对阳光前进，也有追求光明的暗喻。此作在1952年香港国际摄影沙龙展出并获得铜奖。这是华人第一次在该影展中获得此殊荣，使外籍摄影人士对中国摄影家刮目相看。 《两修女》1955年，摄于澳门。五十多年前，人们拍摄照片一般不大敢采用逆光照明，总怕被摄体在背光下漆黑一团，其实逆光是极具表现力的，此作就是最好的明证。逆光照明，把两修女的体态轮廓勾画的十分醒目，同时借助地面反射，又描绘了人物背光面的细节，更微妙的是，在逆光照明下，不仅能展示人物美丽的投影，增加画面影调节奏的跳跃，而且有利于刻画路面粗糙的质地，渲染出悠古的环境氛围。这是一幅用光考究、构图严谨、质地逼真的佳作。从表面看，此作似乎拍摄难度不大，实际并非随手可得，需要等待光照角度和人物行走两者恰当的配合。作者第一次拍摄时，被修女发现并躲开了镜头。后经反复研究修女们的活动路径，以及逆光投影的最佳地点和时间，终于隐蔽墙角“伏击”成功了此作。。 简庆福一直心系祖国大陆的自然风光，组织了一批香港摄影师一起回大陆去黄山创作采风。他用黑白胶卷创作了一幅佳作《黄山云》，如同一幅意境深远的水墨山水画。画家张大千见后爱不释手，特托人求索了一幅，并专门亲笔题诗一首回赠。▼ 《黄山云》1951年，摄于安徽。新中国成立后，作者虽旅居香港，但对祖国河山非常向往，尤其对黄山有深厚感情，是他风光摄影的重要题材。此次拍摄作者不辞辛劳攀登绝顶，高点辐射，在构图上巧妙地组合了黄山三大景观（云海、奇松、怪石）特征，作品气势澎湃，意境深远。此外，作者适时地抓住了变幻莫测的云雾升腾，不仅使景物有了虚实主次的节奏变化，而且在画面布局上留下了大面积“空白”，呈现出中国画的韵味。《黄山云》发表问世后，曾博得著名国画大师张大千的赞赏，托人向摄影家索要此图。张大千得图后，专门题诗一首（见照面上端），表达他思念祖国之情。 简庆福从小喜欢中国字画和唐诗宋词，因此他的作品有着很丰富的诗意，往往不只表现美，还寄情于景，托物言志。比如《心有千千结》用西湖满池的残荷的荷梗体现“剪不断理还乱”的情绪……简庆福常说：“拍摄风光照片，最重要的是捕捉景色的气场和神韵，体现自己的感悟。”他对画意的追求，也曾博得恩师刘海粟的赞赏，“你的摄影有画意，没有白学美术，是我的好弟子。” ▼ 《心有千千结》1997年，摄于浙江杭州。中国风光摄影素有传承东方美学的传统，讲究“画中有诗，诗中有画”，此作的标题就是出自宋朝女诗人李清照的辞赋。简庆福藉以晚秋残荷景色，表达人与人之间难断的情思和缘分。作者采用明朗的影调来拍摄凋落的秋荷，既表现出残荷对人间的深情留恋，又显示出他的坦然和无惧。 1998年，简庆福在日本拍荷花。当时风雨交加，荷花被狂风吹卷，为了不把影像拍虚，一般都要提高快门速度，但简庆福却由荷花在雨中的随风飘零联想到人生若梦、命运莫测的飘渺，便采取慢门拍摄。他不断地试验，从 1秒开始，逐渐放慢到2秒、3秒……4秒，终于找到最理想的曝光时间，拍摄了一幅《浮生若梦》。▼ 《浮生若梦》1998年，摄于日本。简庆福进入老年仍保持旺盛的创新活力，不断尝试新的表现形式。此作品拍摄于风雨交加的环境中，当时荷花被狂风水卷，摇晃十分激烈。遇到这种情景，怕把摄像拍虚了，一般都是尽量提高快门速度。作者为了借荷花的漂浮感来表现人生若梦、命运莫测的幻觉，采用慢门拍摄。这样的画面的确与众不同，颇有新意。 贰 心中的美景不止，脚下的步子不停 “在路上”是简庆福的人生常态。他说：“我不大相信摄影可以靠巧遇获得成功，只有多次深入生活、不断思考突破和改进办法，才能精益求精出好作品。” “你看这张照片拍的时间很短，但是拍之前构图上要有想法，经过几次曝光，成功率是很低的。”简庆福以《香如故》为例。这幅作品拍摄于2007年，在广州。但之前，其实简庆福已经与梅花“杠”了五十多年。梅花花朵细小，枝条曲折，很难构图。一开始，简庆福总拍不好，于是每次拍完梅花他就把照片挂在家里，工作回来就研究。直到1997年，他在南京拍摄出了作品《寒梅疏影》，才找到比较满意的表现手法。▼  “不出门怎么搞摄影？我差不多世界各地都跑遍了，亚洲、非洲、欧洲、美洲、澳洲，连南极、北极都去过，有的地方比如日本，甚至去过上百次，但是最好的还是中国的景致，各地都有各自的特色。”简老说道。因此他也被认为“心中的美景不止，脚下的步子不停”。 88岁那年，简老在靠近越南的山坡上拍照，忽然水泥松动，人滑下去，跌到谷底，影人们吓了一大跳，不料，满身、满脸烂泥的简庆福站了起来，高高举起完好无损的相机，笑呵呵地说：“没关系，只擦破点皮，照相机没有摔到，还可以继续拍照。” 即便年迈，简老依然会一人背着照相机，拉着行李箱去日本拍樱花，与后辈一起登黄山，早上四点钟起来拍日出。对于后辈的担心，他呵呵笑说道：“我一把年纪了，还怕什么？” 《丛林深处》樱花，是春天开的最快、最旺的植物，洋溢着生命的激情。为了表现出它的秉性和神韵，作者采用饱满的构图来展示其洋洋洒洒的盛况。最初拍得的画面基本很好，但简庆福总感到色彩平和了点，没有把樱花的青春活力张扬出来。于是，通过后期电脑来调整画面的色彩关系，如加黑树干，提亮花朵，局部还增加了樱花的数量。新闻类和艺术类作品的真实标准不一样，艺术作品讲的是艺术真实，在反映客观的基础上容许一定的加工。 《壮怀激烈》2002年，摄于日本。在中国传统意识里，鹤不仅是长寿的化身，而且也是高风亮节的君子。《诗经》曰：鹤鸣九皋，声闻于天。简庆福借鉴和发扬诗意，创作了《英雄》。画面展示了丹顶鹤仰天长啸、壮怀激情的气概，把它们比拟为顶天立地的英雄。从中可以鲜明地感受到作者积极进取的审美理想和价值观。不过在拍摄鹤鸣的场面时，动作虽然抓到了，但鹤群的布局不均，左多右少画面失衡。事后，采用电脑另贴几只，画面就改观了。 叁 时代在前进，必须创新 简庆福在技术方面也一直身先士卒，哪怕步入老年，依然是“领跑者”。 很多老一辈摄影家推崇纯自然的摄影，但简庆福认为，在唯美的画意摄影中，采用一些手法，能增加作品的美感，“艺术作品讲的是高于自然、高于生活的艺术美，在反映客观的基础上，允许一定的艺术加工。”这种创新的思想跟他早期在上海的学习有很大关系。上世纪二十年代初，张充仁就在土山湾照相制版部用爱尔兰传教士安敬斋传授他的技术修改底片，作为弟子的简庆福也传承了这种修改技艺。 《一湖春水晓帆风》1985年，摄于江苏太湖。江南水乡是作者年轻时代生活的地方，旅居海外后经常怀念那里的好山好水，所以也成为他热衷拍摄的题材。此作寄托了他对水乡故土的思念与赞美之情。当时船队的背景空白一片，缺乏气氛，作者另外拍摄拂晓的彩云，在后期放大时进行两底合成，赋予了画面欣欣向荣的象征含义。 《惊起》2000年，摄于美国。在谈到运用电脑加工时，简庆福有一句至理名言：电脑只是工具，没有思想。需要摄影家用人脑来指挥电脑。意思是在进行创作时，无论是内容还是表现形式和画面造型，需要自己精心构思，先准备好摄影素材，然后指挥电脑来完成。此作拍摄于美国黄石国家自然保护区，原本的景象是天寒地冻、渺无人烟。拍摄当时，简庆福就构思在湖心添加只鹭鸶就完美了。于是，又拍摄了鹭鸶的素材。回家后，运用电脑把它们组接在一起，并根据自己的意图在色彩、光影和构图等方面进行了调整。整体的冷色调、中心的湖水反光亮点和鹭鸶的倒影都是作者的主观创意。 对于简庆福从年轻时就开始的“反常规”，也有人不解。为此，简老打了一个非常生动的比喻，“你问问他们，现在为何不去坐牛车，而要去坐汽车呢？时代在发展，我们摄影人也要跟上时代去发展。” 1988年，出现了一款名为PHOTOSHOP的软件，使得之前在暗房里很难做到的处理，变得轻而易举。当时已年近古稀的简庆福脑筋转得比年轻人还快，立马“弃暗投明”，钻进了电脑房进行创作，属于香港在这方面第一批吃螃蟹的人。不过简庆福也认为运用数码手段并不能随意而为，既要满足艺术的特殊需要，还要有精心的构思，在造型处理上要实现统一和谐，否则会弄巧成拙。 从黑白摄影到彩色摄影再到数码摄影，简庆福一直是先驱者，“在艺术场合里，留恋过去的成绩似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我深深感到时代在前进，必须创新，如果守旧、吃老本，就会被淘汰。” 《雁南飞》2003年，摄于江苏。由于科学技术的进步，当今彩色摄影还原客观景物的本色并不难，最难的是调整光照条件，再把纯本色化为富有意境的“情绪色”。《雁南飞》就是避开日常光照，利用夕阳时分的暖色营造了“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的诗意境界。画面上暮色茫茫，天地空旷，形象地体现了雁群背井离乡、漂泊天涯的悲凉。。 肆 艺术不属于我一个人 简老很让人钦佩的一点还在于，他把自己的摄影艺术毫无保留地教给大家。“艺术不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大家一起享受，大家都要有所提高。”简老说。 一旦摄影界、艺术界有需要，他都义不容辞。1981年，简庆福看到上海摄影家协会没有自己的办公楼，就决定将华山路上的一幢花园洋房捐赠给上海摄影家协会。在他参与发起的上海国际摄影展中，他是评委和顾问；在上海市华侨摄影协会等单位主办的上海国际“郎景山摄影艺术奖”中，他是评委会主任……简庆福曾将一幅他珍藏的八大山人和石涛合作的精品捐献给广州市博物馆；他曾应程十发的请求，将历年收藏的关良的74幅画作无偿捐赠给上海中国画院；2012年6月神舟九号升空，简庆福的6幅富有浓郁地方特色的作品被放进神州九号的太空舱，与航天员一起遨游太空，之后他又将这六幅杰作捐赠给中国摄影家协会；2014年2月在上海，他亲自将138幅摄影作品捐赠给中华艺术宫。因此人们又可以在中华艺术宫的“光影岁月——简庆福摄影艺术展”上，欣赏到简老一生创作的精华。 《力争上游》2000年，摄于广东。中国古代哲人庄子说：看鱼时乐时悲，不知是鱼儿本身在快乐或悲伤，还是观鱼人自己的心情所致。他的意思是说，艺术欣赏常常受欣赏主观情绪左右，观看同样的景色，不同的人，不同的时间产生见仁见智的不同的感受。从表面看，该作拍摄的是渔趣小品。画面以辐射形构图来表现鱼儿的欢跃，具有“水上芭蕾”的美感，但并不排除有人看到画面里众多鱼儿在争抢鱼食，在美丽有序的场面里隐藏着残酷的争夺。该作在摄影处理上，采取不求逼真的写意手法。隔着水波，用慢快门拍摄游荡的金鱼，其形态就摆脱了仿似标本的科学插图，使作品富有鲜活的生气和神韵。  《光影岁月——简庆福摄影艺术展》 由中华艺术宫主办，上海华侨摄影协会协办的“光影岁月——简庆福摄影艺术展”目前正在中华艺术宫0米层24号展厅展出，展览为长期陈列展。本次展览对2014年简庆福先生捐赠给中华艺术宫的138幅作品进行了学术研究与梳理，分为“永恒的色调”、“多彩的画意”两大单元四个主题，精选出108幅创作于不同年代，题材涵盖黑白、彩色和数码摄影三个时期的作品，可谓简庆福先生一生创作的精华与浓缩。   展览现场（摄影：蔡晴） 文编｜小 艺 美编｜潘华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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