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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话谢安石

 soundtouch 2020-02-04
近来心气浮躁,重温挚爱的《世说新语》,颇得平静。

《世说新语》(又名《世说》),内容主要是记录魏晋名士的逸闻轶事和玄言清谈,也可以说这是一部记录魏晋风流的故事集。

鲁迅曾把它的艺术特色概括为“记言则玄远冷隽,记行则高简瑰奇。”在此不一一赘述,只是文中多次提到谢太傅、谢公,此人就是谢安石,掩卷长叹,此乃真名士也。

名士一词最早见于《礼记·月令》:“勉诸侯,聘名士礼贤者。”此名士,大约相当于隐士。故郑玄注曰:“名士,不仕者。”

魏晋时期是中国历史长河中的一段激流,是一个大分裂,大动荡的时期。“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混乱的纷争,社会的激变,留给后人无数的感慨和凝思。然而,这段历史也留下了独具魅力的光泽,折射出一段绚丽的光彩:文学上的建安风骨,山水田园诗;艺术上的石窟、书法、山水画。再加上佛道二教的初创,使这段历史繁杂而又生动,常被后人津津乐道。

尤其是魏晋的名士风气,更是一段历史的绝笔,回响于后世。魏晋时代的名士指的主要是以建安七子,正始名士,竹林七贤,王谢世家,桃源陶令等为代表的文人学士。这一批虽然与当权者格格不入,却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魏晋的时代精神。

这些名士们旷达不群,傲然独得,高度任性,其行为往往放荡不羁、荒诞怪癖。他们扪虱而谈、沽酒而论、寄情山水、托志琴弦,在他们身上体现出率真脱俗,潇洒自然的人生态度和避世超俗,纵情任性,蔑视礼法,我行我素的言行风范。整个时代都张扬着一种慷慨奔放的奇丽空气,魏晋的名士们演绎出一段空前绝后的历史现象。

常言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今天谈到的谢安石,乃名士中的名士,一世风华,堪称完人。《世说》有言,孙承公云:“谢公清于无奕,润于林道。”大意是说:谢公比无奕高洁、比林道温和宽厚,此言道出几许谢安石之风骨。

想记我们熟悉李白的:“脚着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及“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诗中谢公乃山水诗人谢灵运,小谢乃谢朓,都是“王谢世家”子弟,史称“大小谢”,乃谢安石后辈。而此安石亦非彼安石,我们耳熟能详的写“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是王安石,在此不论王荆公是非,只谈谢安石足矣。

大凡谈到谢安石,都是这样冷冰冰的套话:谢安(320年-385年),字安石,号东山,东晋政治家,军事家,浙江绍兴人,祖籍陈郡阳夏(今中国河南省太康)。历任吴兴太守、侍中兼吏部尚书兼中护军、尚书仆射兼领吏部加后将军、扬州刺史兼中书监兼录尚书事、都督五州、幽州之燕国诸军事兼假节、太保兼都督十五州军事兼卫将军等职,死后追封太傅兼庐陵郡公。世称谢太傅、谢安石、谢相、谢公。

我们初识谢安石,是一则《世说新语》小故事,“谢太傅寒雪日内集,与儿女讲论文义。俄而雪骤,公欣然曰:‘白雪纷纷何所似?’兄子胡儿曰:‘撒盐空中差可拟。’兄女曰:‘未若柳絮因风起。’公大笑乐。”

此时的谢安石大约不惑之年,可谓芝兰玉树,江表伟才。

《世说》中我印象最深的是:谢公因子弟集聚,问:“《毛诗》何句最佳?”遏称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公曰:“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谓此句偏有雅人深致。

谢安在东山时,兄弟的子女都归他教养。他善于教育子弟,往往以身作则,潜移默化。其中以谢道韫,谢玄兄妹最为出色,也最受谢安喜爱。谢安曾问子侄们分别喜欢《诗经》中的哪一句,谢玄说是:“杨柳依依”,谢道韫说是:“吉甫作颂,穆如清风”,谢安因此而称赞谢道韫有“雅人深致”,而谢安自己则最喜欢“訏谟定命,远猷辰告”,这一句也被后世史学家认为是他的政治思想的概括。

因此李白有言:“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岁月如歌,有人说:“女人似水,男人如茶”,在此我们品一盏香茗,来看看如茶之谢安石吧。

民谚有“三岁看大,七岁看老”之说,我们首先看到的是小小神童谢安,出身于名门世家,四岁时,谯郡的名士桓彝见到他大为赞赏,说:“此儿风神秀彻,后当不减王东海(即王承,东晋初年名士)。” 可见其天资聪慧,俨然元方、方仲永、孔文举......

青年谢安款款向我们走来,可谓少有盛名,时多爱慕,用“谢家兰玉真门户”来描述其美风姿,一点也不为过。潇洒俊雅,风度翩翩,崇善自然,寄情山水,鄙薄功名利禄,与王羲之、许询、支道林等名士名僧频繁交游,所以《世说》有谢公道豫章:“ 若遇七贤,必自把臂入林”之言,的的如此,他出则渔弋山水,入则吟咏属文,挟妓乐优游山林,就是不愿做官。但声名还是越来越响了,被推崇为江左“风流第一”,世人皆称“安石不肯出,将如苍生何?”

诗文以外,谢安在音乐、书法方面也很有造诣,正是如此,他才为时人所膺服。拥有脱俗的言行、超逸的气质,本身就如香茗的谢安,种种轶事不一而足,但有一点不得不谈,那就是谢安的少年老成,优雅从容,沉着冷静,读读下文可见一斑:

谢太傅盘桓东山时,与孙兴公诸人泛海戏。风起浪涌,孙、王诸人色并遽,便唱使还。太傅神情方旺,吟啸不言。舟人以公貌闲意说,犹去不止。既风转急,浪猛,诸人皆喧动不坐。公徐云:“如此,将无归。” 众人即承响而回。于是审其量,足以镇安朝野。

谢安娶妻刘氏,乃名士刘惔之妹,夫妻感情甚笃,谢安惧内,刘氏性格刚强,幽默机智,有名言“周姥撰诗,当无此语”。刘氏不喜欢,谢安便从未纳妾,窃以为此举可给完美的谢安再添一笔亮彩。

《世说》中还提到“言传身教”的由来:谢公夫人教儿,问太傅:“那得初不见君教儿?” 答曰:“我常自教儿。”

谢安绝对是个温存的家长,深昧老庄哲学的精髓,他是从不训斥子弟们的,体罚那就更不可能。这就是老子说的“行不言之教”,再明白点儿,就是以身作则。有一回,他的夫人刘氏管教儿子,她教训了儿子半天,可谢安却在一边儿一语不发。夫人一看他的悠闲,立刻不满意了,问他,哎?我怎么从来没看见你教训儿子啊?谢安倒也老实,笑答,噢,我只是喜欢用自己来教育他们罢了。

谢安曾从王羲之学行书,其书法非常出色,后世米芾曾称赞他的书法“山林妙寄,岩廊英举,不繇不羲,自发淡古。”善行书,通音乐令其性情更加闲雅温和,多才多艺的谢安被迫出仕,处事自然公允明断,不专权不树私,不居功不自傲,乃宰相气度。“宰相肚里能撑船”虽源自王安石,但用在谢安石身上也颇为妥贴,作为高门士族,能顾全大局难能可贵。

谢安石自有仙风道骨,治国以儒、道互补。淝水之战的胜利,使谢安的声望达到了顶点。以总统诸军之功,进拜太保。

《世说》有言:谢公与人围棋,俄而谢玄淮上信至,看书竟,默然无言,徐向局。客问淮上利害,答曰:“ 小儿辈大破贼。” 意色举止,不异于常。

当晋军在淝水之战中大败前秦的捷报送到时,谢安正在与客人下棋。他看完捷报,便放在座位旁,不动声色地继续下棋。客人憋不住问他,谢安淡淡地说:“没什么,孩子们已经打败敌人了。”直到下完了棋,客人告辞以后,谢安才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舞跃入室,把木屐底上的屐齿都碰断了。读到此处,我不禁笑出声来,人前正襟危坐的谢公,也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可见其真性情。

谢安还欣赏真性情的女子,他曾听人说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故事,深受感动,上奏请求表其墓为“义妇冢”。想来祝英台已和马家有婚约,已算马家之妇,苦恋梁山伯,不顾礼教投坟化蝶,已堪称不合时宜,但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宰相谢安看来,这段唯美彻骨、惊天动地的爱情值得万世传颂,遂有此义举。

谢安的嫂嫂王夫人曾经不顾礼节亲自出面从席上带走其子,谢安不以为忤,反而赞叹王夫人情辞慷慨,可惜不能让朝中大臣们一见。他所欣赏的妻子刘夫人和侄女谢道蕴,也都是这样的真性情女子,前者曾屡屡戏弄谢安,后者曾当全家人的面鄙薄自己的丈夫,这些不合“礼法”的行为在谢安看来却是出自真性情,非常值得欣赏。

如此完美之谢安石,却是风光难掩无奈。

我们赏茶、闻香,只能见到表面的东西,需细细品茶、久久回味才能真正理解其精髓。

品茶之味,悟茶之道,茶之如此,人亦然焉。

何为年轻的谢安石醉心清谈而不愿出仕?一部《世说》不足以找到答案,《晋书·谢安传》道:“初辟司徒府,除佐着作郎,并以疾辞。寓居会稽,与王羲之及高阳许询、桑门支遁游处,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无处世意。扬州刺史庾冰以安有重名,必欲致之,累下郡县敦逼,不得已赴召,月余告归。”

魏晋时期,那是真正的乱世,浓重的杀气弥漫在士人四周,可悲的是:名士的成群成批被杀历来引不起太大的社会波澜,连后代史册写到这些事情时的笔调也平静如古井静水。

于年轻的谢安们而言,清谈避世一种特立独行的人生姿态,是从黑暗、混乱、血腥的挤压中飘然而出坚忍与无奈,他们的焦灼挣扎,开拓了中国知识分子自在而又自为的一方心灵秘土,而文明就从这方心灵秘土中蓬勃地生长出来了......

至于谢安年四十被迫出仕,《晋书·谢安传》道“温当北征,会万病卒,安投笺求归。寻除吴兴太守。在官无当时誉,去后为人所思。顷之,征拜侍中,迁吏部尚书、中护军。”又言“性好音乐,自弟万丧,十年不听音乐。”可见其为了兄弟、族人不得不舍小我成大我。

《楚辞·渔父》有言:“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与屈原同样清醒的谢安,还背负着显赫家族的责任和义务,在他四十岁时,王谢世家虽有清誉,但谢氏家族朝中人物尽数逝去,无奈中乃东山再起,后官至宰相,成功挫败桓温篡位,并且作为东晋一方的总指挥,面对前秦的侵略,在淝水之战以八万兵力打败了号称百万的前秦军队,致使前秦一蹶不振,为东晋赢得几十年的安静和平,战后功名太盛被皇帝猜忌,往广陵避祸,后病逝。谢安一死,东晋政权落在昏庸的司马道子手里,东晋的朝政就越来越腐败了。

其实,在谢安的身上,寄托了无数人的政治理想和人生态度,无论李白、苏轼还是辛弃疾......于是东坡有“安石在东海,从事鬓惊秋。中年亲友难别,丝竹缓离愁。一旦功成名遂,准拟东还海道,扶病入西州。雅志困轩冕,遗恨寄沧洲”之言;而稼轩长叹“却忆安石风流,东山岁晚,泪落哀筝曲,儿辈功名都付与,长日惟消棋局。宝镜难寻,碧云将暮,谁劝杯中绿?江头风怒,朝来波浪翻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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