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报

抗战之初，日寇南侵，平津告急，北大、清华、南开三大名校奉命迁往昆明，三校合并，成立西南联合大学。抗战胜利，联大解散，三校迁返平津，历时整整八年。为纪念这一段不平凡的历程，校方决定勒石立碑，碑文为冯友兰所撰。当年冯友兰不仅是西南联大的教授，还一直担任文学院院长。

　　最近看了一本书，《旧事与新说——我的父亲冯友兰》，收录的是宗璞回忆父亲的文章，书的后面就附录有这一篇《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文》，宗璞说这是父亲平生得意之作，可以掷地作金石声。冯友兰在碑文中说，西南联大这一段历史可纪念者有四：

　　“我国家以世界之古国，居东亚之天府，本应绍汉唐之遗烈，作并世之先进，将来建国完成，必于世界历史居独特之地位。盖并世列强，虽新而不古；希腊罗马，有古而无今。惟我国家，亘古亘今，亦新亦旧，斯所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也。旷代之伟业，八年之抗战已开其规模、立其基础。今日之胜利，于我国家有旋乾转坤之功，而联合大学之使命，与抗战相终始，此其可纪念一也。文人相轻，自古而然，昔人所言，今有同慨。三校有不同之历史，各异之学风，八年之久，合作无间，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交辉，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终和且平，此其可纪念者二也。万物并育而不相害，天道并行而不相悖，小德川流，大德敦化，此天地之所以为大。斯虽先民之恒言，实为民主之真谛。联合大学以其兼容并包之精神，转移社会一时之风气，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来民主堡垒之称号，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此其可纪念者三也。稽之往史，我民族若不能立足于中原，偏安江表，称曰南渡。南渡之人，未有能北返者。晋人南渡，其例一也；宋人南渡，其例二也；明人南渡，其例三也。风景不殊，晋人之深悲；还我河山，宋人之虚愿。吾人为第四次之南渡，乃能于不十年间，收恢复之全功，庾信不哀江南，杜甫喜收蓟北，此其可纪念者四也。”

　　宗璞在文章中多次提到这篇碑文，并介绍说，西南联大的学生都赞叹此文有论断，有气势，有感情，有文采，有声调，抒国家盛衰之情，发民族兴亡之感，是中国现代史上的一篇大文。杨振宁当年也毕业于西南联大，他曾说大家都应该把冯先生这一篇碑文背下来。

　　冯先生是现代大哲学家，其主要著作乃中国哲学三史，一生研究的都是在我们旁人看来十分枯燥的哲学，并不是作家，却写出了这样一篇可以传世的好文章来，真要叫人拍案惊奇。此文便入《古文观止》，亦绰绰有余。

　　前几天一位编辑朋友逛书店，见一位以写文化散文而走红多年的作家新出版的大著，竟还在畅销书之列，感到很是不解，便向我发了一番感慨，说那样的人那样的文字，偏是畅销，真是奇怪。我听后却是为那些只读畅销书的读者感到可惜，他们一定是没有读到过真正的好文章，以为畅销的就是好书。正好我刚拜读了冯先生的这一篇碑文，就想，这些读者若也能读到这样的好文章，怕就会豁然开眼了，怕就要顿生“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感了，还会去追那些畅销书读吗？眼光高了，自然就看不上眼了。

　　最近又看到一篇文章，题为《二十年来，你的青春给了哪些畅销书》，单这一个题目就叫人惊心，若今日年轻读者的青春全都给了畅销书，这怎么得了。我不说谎，我是不看畅销书的，也不看各种得奖的书，我不相信这些。正因为有所不看，我也就得以看了不少真正的好书好文章，幸哉幸哉。而我也一直劝年轻的朋友，读书不要赶时髦，不要追星，不要相信什么宣传推介，一定要自己去找好书读。我今天还要来说一句话，人家怕要以为偏激：如今真正有见识有思想有风骨的好文章，怕是难以畅销，也不一定能得什么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