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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 | 宗璞:永远的“西南联大女儿”

 后知后觉无所谓 2023-05-12 发布于北京

作者:李祝姮

在宗璞创作的文学作品中,主人公大多数是知识分子,印迹最深的是西南联大。她曾经在少年时,跟着父亲冯友兰来到这所著名的战时大学,在昆明度过了8年时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正是从那时起,讲述这段难忘的历程,介绍这些知识分子的故事,就成了她一生的使命。因而也有读者,喜欢称她为“西南联大的女儿”。

在西南联大度过的少年时光

1928年7月,宗璞出生于北京西郊成府路槐树街。命运之神似乎对她优厚有加,一下子便置她于中国最深厚的文化渊源之中。她的父亲是著名哲学家冯友兰,叔叔是地质学家、“丹霞地貌”的命名者冯景兰,姑姑是“五四”时期作家、古典文学专家冯沅君。她的母亲任载坤,则是辛亥革命先辈任芝铭之女,是那个时代不多的知识女性,毕业于北京女子师范学校,但在结婚后甘愿做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

在3个月大时,宗璞就随冯友兰搬入清华大学。那时,他们住校长梅贻琦的隔壁,两家人的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耍。大概在她5岁时,有一天冯友兰下班回家,看到自己的儿子和梅贻琦的女儿在一起玩,而宗璞受到冷落而格外失望,于是招手让她过来,教会她第一首启蒙诗《百炼镜》,还给她详细解释每句话的含义。从那时起,她就爱上了背诵诗词。在幼稚园毕业典礼上,她还指挥小朋友们进行乐队演奏,从小就展现出音乐天赋,后来她的散文就充满了乐感、韵律。

据宗璞回忆,冯友兰特别注意对孩子的言传身教。曾有一段时间,每到吃饭的时候,长幼围坐在餐桌旁,冯友兰也从纷繁的工作和思想中走出,和孩子们坐在一起,一边品尝着妻子做的可口饭菜,一边讲述着时政、文化和哲学。在餐桌上,孩子们得到的不仅是美食,更是精神大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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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友兰与任载坤

然而,宗璞的童年并非无忧无虑。她从小体弱多病,每次生病都是母亲悉心进行照顾。有一次,宗璞高烧不退,母亲就一直用小小的汤勺给她喂水,用凉毛巾给她退热。她在迷糊中觉得在一个狭窄的隧道之中穿行,一直挤不过去,原以为就要死了,直到抓到母亲的手,这才知道自己是在家里,这才“活”了过来。她得过贫血,经常会晕倒,因为肺结核休过学,还经历过名目繁多的手术,人赠雅号“挨千刀的”。之所以能扛下来,主要是靠母亲照料。

1937年“卢沟桥事变”爆发后,他们没办法在北京待下去了,随着学校迁往昆明。冯友兰从陆路出发,在经过镇南关时,司机提醒大家把手收到车内,别人都照做了,只有冯友兰在思考“收和不收的区别何在,其普遍意义和特殊意义又是什么?”还没等他思考完,就一下撞在城墙上,手臂都撞骨折了,到了西南联大后很长时间才恢复。这件事,也成为老教授们的谈资。后来,母亲带着4个孩子,走海路经香港来到了越南北部的海防港,朱自清过来迎接,请他们在一家饭馆里吃饭,结果朱的上衣和帽子都被小偷给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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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清前往越南海防港迎接宗璞一家

在昆明,他们一家人生活得格外艰苦。一开始住在一个猪圈旁边,后来搬到了庙里,晚上照明只能用菜油灯,时间一长鼻子里都是灰。日本人的空袭很频繁,每当防空警报声响起,他们就要匆忙躲进防空洞里,那种深深的恐惧,一直留存在她的脑海里。

他们还常常为吃饱肚子而发愁。有一次,宗璞的母亲生病,她和父亲一起生火做饭。那是一个木炭炉子,需要用松针编成辫子一样的“松毛”来引火,他们俩忙活了半天,却怎么也烧不着,最后只做出一锅糊饭,脸上还全是黑灰。后来,宗璞写了一篇作文记叙此事,中间用了一句“煮饭则有黑无白”,得到了老师的夸奖。当时有一些大学生为了生活,偷偷跑到滇缅公路去倒卖物资,冯友兰就此教育孩子说,人心不能二用,生活再苦,也不能分了心,必须一心一意钻研学术。为了支撑一家人的生活,教授和家属纷纷在学校里摆摊售卖,冯友兰的字画一直没卖出去,倒是妻子炸的麻花格外受欢迎,每次出摊都会排起长队,卖了不少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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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友兰一家,右三为宗璞

宗璞妈妈的厨艺,在西南联大很有名。朱自清的妻子在成都,他就一个人住,因为吃饭不规律得了胃病,经常跑到冯家去蹭饭。有一次,他吃了炸酱面,觉得很好吃,一不小心就吃多了。后来,朱自清就告诉别人,冯家的面好吃,可是千万别多吃,容易胀肚子。

宗璞先后就读于南菁小学和西南联大附中,在昆明度过了8年时光。他们家与文学研究院离得很近,宗璞一有空就会过去看书,方方面面的书都看,冯友兰也不加干涉,认为不管读什么书都是有好处的。15岁时,宗璞和同学们去滇池露营,她把经历体会写成文字,在当地报纸上发表,收到了人生的第一笔稿费。冯友兰怕女儿变得骄傲,就专门找她谈话,提醒她想当一个作家,就要努力读懂自然、社会、人生这三部“无字天书”,还要用至精至诚的心劲儿把“无字天书”酿造为“有字人书”。这些思想观点,让宗璞受用终生。

一部小说带来大麻烦

抗战胜利后,宗璞随父母返回北京。1946年,宗璞报考清华大学,分数差了一点,那时冯友兰担任清华大学文学院院长,完全有权力予以关照,但他并没有“通融”,宗璞只好调剂去了南开大学。两年后,她经过考试,才转入清华大学外国文学系。大学时,她广泛阅读了哈代、卡夫卡、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作家的经典作品,对她后来的文学创作产生了很大的影响。1951年毕业时,她把哈代的诗歌作为论文主题,也许是认识到与当时的环境氛围不太相符,她写道“可是我们国家今日不需要我的幼稚无益的讨论”。毕业后,她被分配至政务院宗教事务处工作,后来又就职于全国文联研究部和《文艺报》报社。

1956年底,她创作了小说《红豆》,并在《人民文学》1957年第7期发表。与当时作家普遍描写青年学子义无反顾地投身革命洪流不同,宗璞用极其细腻的笔端,以及大量的心理活动,描写了一个解放前夕向往和追随革命的女大学生江玫,与想逃离革命的银行家少爷齐虹之间的恋爱悲剧。革命胜利后,女主人公回到了曾经的大学宿舍,在墙壁中看到了以前作为定情信物的红豆,所有感伤的回忆涌上心头。

这部描写爱情、带着忧伤的小说,在那个时候显得与众不同,发表后引起了很大的轰动。知名学者洪子诚回忆说,《红豆》发表后,他们一帮同学曾到颐和园玉带桥“考察”江玫和齐虹定情的地点,足见这则爱情故事在同代人心中引起的震撼。然而,过不了多长时间,小说就作为宣扬资产阶级爱情观、表现资产阶级“人情味”的毒草,受到了猛烈批判,并成为文学上修正主义的一个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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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璞在紫砂壶上题“红豆”,右为蔡仲德

故事中的一个细节值得人们的注意,那就是男女主人公曾经是大学同学,他们因选择不同道路的决裂发生于1948年。在宗璞的很多作品中,都有相似的情节设定,时间也大都是1948年。故事之外,是否承载着作者的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曾经有记者就此询问宗璞,她并没有作出回答。

受到批判后,宗璞就很少写文章了。1963年,她感受到写作不再自由,于是一直停笔到1978年,封笔长达14年。那段时间,她因为身体不好,经常躺在家中休养。冯友兰见状,每天傍晚花1元钱,带妻子和她一起在颐和园包坐大船1小时,让她静静欣赏落日余晖,也许是父母的关爱起了作用,她的身体也慢慢变好。一位当时的学生说,每次看他们的船在彩霞中飘动,就像仙人一样。

1969年,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老师蔡仲德与宗璞走进婚姻的殿堂。他是浙江绍兴人,比宗璞小了近十岁,两人结缘也是因为《红豆》这篇小说。蔡仲德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老师,20世纪70年代初央音附中恢复上课后,他一次课都没落下过。有一次刮起了大风,宗璞劝他别去上课了,他硬是顶着风,骑车20多里路赶去上课,再一路骑回来,回家后全身是土,变成了一个泥人,害得她洗了好久衣服。

因为两人年龄和家世的关系,形成了“妇唱夫随”的独特关系,家里的大事都由宗璞做主,偶尔发生矛盾,也多是丈夫先放低姿态,道歉赢得妻子的谅解。1972年,他们的女儿出生,随外公的姓取名冯珏。宗璞原本期望女儿能够继承家学,从事哲学或者文学方面的工作。冯珏小时候曾帮着外公给读者写回信,读过几本外公的书,结果根本读不懂,于是再也不愿意学习哲学,反而是把经济学作为主攻方向。有段时间宗璞心里还有些不悦,时间长了才慢慢释怀。

蔡仲德给与宗璞很大的支持,他是宗璞的第一读者,每次有作品新鲜出炉,他都是第一时间拜读,帮助她查找引文的出处,订正文稿的疏漏。有了丈夫的陪伴,宗璞获得了很大的慰藉。然而,在那个特殊的时期,蔡仲德被长期下放,宗璞也陷入了一家人难以团圆的悲痛之中。她把思念放在笔端,写了好几首诗词,表达了朴素的伉俪之情和生别离的悲伤。

为了父亲暂时放弃写作

改革开放后,宗璞再次投入到文学创作之中,先后发表了《弦上的梦》《紫藤萝瀑布》《三生石》等一系列作品,散文《紫藤萝瀑布》被选入人教版语文教材。在《三生石》开篇,她郑重写道“小说只不过是小说”,这种把常识进行强调的语言,恰恰说明了这部小说与她个人的经历关系紧密,是基于个人真实经历的创作。

除了散文、小说等创作外,宗璞还写了很多童话故事。她认为,童话就是放飞自己的思想,用想象的灵风吹散生活的尘沙,在想象的泉水中浸泡自我。她曾经想象过自己举办一场宴会,邀请7个人参加,4名中国人,分别是苏东坡、李义山、司马迁、蔡文姬;3名外国人,英国哈代、挪威易卜生、丹麦安徒生,这些都是她写作路上的“启蒙者”。在她的想象中,安徒生是不会说话的,只会拿一点东西吃,但即使如此,她也能够从心灵上靠近自己的偶像。

正当创作能力最为旺盛的阶段,宗璞却毅然放下了笔,把主要心思和精力都用在照顾父亲身上。1980年,在几近失明的情况下,85岁的冯友兰开始编写《中国哲学史新编》。其实此前已经完成了两册,但他并不满意,要推倒以前的东西。当时也有人劝冯友兰从第三册接着往下写,因为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担心他不能写完。但是他不同意,觉得只有从头写才能把他的真实思想表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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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璞照顾父亲

宗璞一人身兼数职,既是秘书也是管家,既是医生也是护士。因为眼睛看不清,冯友兰写文章全靠脑子想、脑子记,特别是到了晚年,身体状况每况愈下,连吃饭嚼东西都比较困难,吃一顿饭要一两个小时。可就是在这种情况下,冯友兰都在反复思考自己的书。每次想好了,就口述出来,由宗璞等人进行记录整理。这时,她才发现父亲的口述就是一篇成熟的文章,几乎不用怎么修改。

有一次,冯友兰在接受媒体的采访时,列出对他的一生中最有帮助的三个女子:一位是他的母亲吴清芝,一位是妻子任载坤,还有一位便是女儿宗璞了。他还以三位女性为题,写了一首打油诗:“早岁读书赖慈母,中年事业有贤妻,晚来又得女儿孝,扶我云天万里飞。”

在写作过程中,冯友兰多次发生危情。有一次,他在家中突然心绞痛发作,宗璞和蔡仲德一起,艰难地把他抬上了救护车。好在经过医生的照料,得以转危为安。在病床上,冯友兰心疼地看着女儿,说“小女,你太累了”,宗璞忍住夺眶的泪水,只是淡淡回复说“我不累”。

冯友兰不止一次说,只要等书写完,自己就了了心愿,有病也不必治了。那时,宗璞既期望着他早日写完书稿,千万别留下任何遗憾,又怕他哪天真的写完书稿,心中的支柱就会倒塌。

1990年7月,冯友兰终于完成了全部书稿,宗璞替他去人民出版社交稿,踏上楼梯时都感觉脚步很轻快,庆幸父亲终于完成了心愿。这时也到了宗璞62岁的寿辰,冯友兰拼尽力气给女儿写了一副寿联:

鲁殿灵光,赖家有守护神,岂独文采传三世

文坛秀气,知手持生花笔,莫让“新编”代“双城”

勉励女儿不要因为《中国哲学史新编》放弃自己的文学梦想,应该继续追梦下去。11月26日,冯友兰去世,享年95岁。弥留之际,他还在反复询问床边的人是不是宗璞,父女之间的感情可见一斑。

其实不但是宗璞,蔡仲德也把大部分时间用在了冯友兰的研究之上。他出版过《冯友兰年谱初编》,与宗璞合著《解读冯友兰·亲人回忆卷》,让人们从更多维度了解冯友兰。

艰难写完“野葫芦引”四部曲

宗璞的多部作品都曾获奖,但她一直有一个梦想,就是为西南联大写一部具有史诗意义的长篇小说,再现那段教育史上的奇迹,反映她的父辈那一代知识分子的家国情怀。其实,这部恢弘巨著,她早在20世纪50年代就开始酝酿,到80年代开始写作,用了整整33年时间才全部写完。正如她所写道:“写小说,不然对不起沸腾过随即凝聚在身边的历史。”

“四部曲”被称为“野葫芦引”,这个名字也引起了人们的关注和讨论。宗璞解释,这和她对历史、人生的理解有关。她说:“我写的这些东西是有'史’的性质,但里面还是有很多错综复杂的、我不知道的东西,那就真是'葫芦里不知卖的什么药’了。”还说:“还是把人生看作一个'野葫芦’好,太清楚是不行,也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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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葫芦引”四部曲

1987年,第一部作品《南渡记》完成创作,描写了因为日本侵华,一所大学被迫南迁的故事。随后,宗璞因为照顾父亲而暂时放弃写作,直到父亲去世后,才开始继续创作。不幸的是,到了2000年的时候,因为视网膜脱落,她做了三次手术。开始还能举着放大镜看字,后来电脑上的一号字体也看不清楚了,她被迫告别了阅读,连写字都成了奢望。

那段时间,是宗璞人生的至暗时刻。靠着想象父亲的晚年生活,她才得以走出了阴霾。她这样描述自己失明后的情景:“一个夜晚,我披衣坐在床上,觉得自己是这样不幸,我不会死,可是以后再无法写作。模糊中似乎有一个人影飘过来,他坐在轮椅上,一手拈须,面带微笑,那是父亲。'不要怕,我做完了我要做的事,你也会的。’我的心听见他在说。此后,我几次感觉到父亲。他有时坐在轮椅上,有时坐在书房里,有时在过道里走路,手杖敲击地板,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他不再说话,可是每次我想到他,都能得到指点和开导。”

雪上加霜的是,很快丈夫蔡仲德也病重住院,在病榻上度过了两年多的时光。以前蔡仲德身体好一些的时候,她口述内容,丈夫进行记录整理。病床上,丈夫一边打着点滴,一边为研究生上课。宗璞劝他好好休息,他却说自己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可能多地讲一些,把知识传授给更多的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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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璞

人们大多以为长期疾病缠身的宗璞,会比爱人先走,但现实却是2004年2月,蔡仲德因病去世走在了她前面,结束了他们35年时光的相濡以沫。在一篇纪念亡夫的文章中,宗璞说:“所幸的是他的力量是这样大,可以支持我,一直走上火星。蔡仲德,我的夫君,在那里等着我。”

这些年,宗璞写作全靠口述,需要在头脑里清晰记得文章的主要内容,理清复杂的人物关系和情节线索,需要查证的内容就得告诉助理,让她一下子就能找到具体位置。不同于冯友兰口述书稿基本上一次成稿,宗璞的文章经历了反复的修改,其中的工作量可想而知。

在紧张写作第四部《北归记》时,宗璞突发脑溢血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进行抢救,很长一段时间连说话都不清楚,更不用说写作了。当时她一度认为,自己只能弃笔。但令人惊叹的是,出院后宗璞以惊人的忍耐力,一点点恢复了正常,曾经的记忆也都回到了脑海之中。只不过她时常感觉到头晕,怎么也查不到原因。趁着清醒的时候,她就抓紧推进创作。

最终,她赢得了与死神赛跑的最终胜利,于2018年改定了全部四部曲,为西南联大的历史留下了恢弘的文学样本。在结尾时,她深情写道:“百年来,中国人一直在十字路口奋斗。一直以为进步了,其实是绕了一个圈。需要奋斗的事还很多,要走的路还很长。而我,要告别了。”

施耐庵文学奖对宗璞的小说作出过这样的评价:作为知识分子的一份历史自叙,小说所呈现的深髓的文化内涵和精湛的艺术品质,填补了民族解放战争即抗日战争小说之中的一个重要空白,同时也成就了一部中华民族浩歌般的抗争史和精神史。

涉及钱钟书杨绛的笔墨官司

对于宗璞来说,维持家族的荣誉、维护父亲的声誉,是她一生的使命。为此,她曾不惜得罪过好几位知名学者。宗璞一个多年好友私下里感慨说,宗璞本是聪明人,可在维护家族问题上,有点痴,做得太过,结果事与愿违。她护得那么厉害,反而让人不相信她的公允和理性。也有人劝她说,冯友兰作为历史人物,是非功过应该留给历史评说,未必需要她冲锋陷阵,但她依然全身心投入到“战斗”之中。

1998年7月,宗璞在《文学自由谈》上发表文章《不得不说的话》,提到了关于钱钟书、杨绛的一桩笔墨官司。原来,当时出版的《钱钟书传》《记钱钟书先生》等图书,记载了这样一件事:1979年钱钟书随中国科学院代表团访问美国,在斯坦福大学的一个座谈会上,指责冯友兰出卖朋友,导致朋友“被迫害而死”“妻小俱死”。很多人看了文章后,都向宗璞求证事情的真实性。宗璞认为这是对父亲的严重污蔑,心急之下生病住院了好一阵。

说起来,钱钟书与冯友兰渊源很深,过从甚密。1929年钱钟书考取清华大学后,冯友兰很是看重他的才华,每次高年级开会都会派秘书请他参加。钱钟书留学归来,也是冯友兰积极向学校推荐,让他破格当了教授。冯友兰对钱钟书有知遇之恩,钱也一直把对方作为五大恩师之一来看待。为何还会出现“污蔑父亲声誉”的事情?宗璞气愤之下,于1997年10月向杨绛提出此事,并希望她婉转向钱钟书问明究竟。但是,杨绛拒绝去问,坚决否认钱钟书曾说过上述的话。但杨绛也没有公开声明,钱钟书从没有说过那些话。一直等不到答复的宗璞,干脆在杂志上公开发文,“逼”杨绛作出回应。

在随后一期的杂志上,杨绛作出了公开回应,以书面形式宣布钱钟书没有说过那些污蔑诽谤冯友兰的话,但这只是她的推测,而不是钱钟书本人的直接回应。宗璞和蔡仲德专门对此事作了调查,找到了传闻中“被迫害致死”的那个教授,证明其本人和妻子分别在1981、1990年去世,并不存在迫害致死的情形。蔡仲德还专门拟了一纸声明,希望那位教授的女儿签署,但被对方拒绝。这场笔墨官司愈演愈烈,最后以出版社向宗璞道歉、并承诺收回出版图书而草草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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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璞在书房

有人曾做过研究,在《东藏记》中有这样一对夫妻,应该是在影射钱钟书和杨绛。这对留洋归来的青年教授尤甲仁、姚秋尔,家住“刻薄巷”,热衷于刻薄冷漠、造谣生事。小说中直言:“他们以刻薄人取乐,他们这样做时,只觉得自己异常聪明,凌驾于凡人之上,不免飘飘然,而毫不考虑对别人的伤害。若对方没有得到信息,还要设法传递过去。射猎必须打中活物才算痛快,只是闭门说说会令趣味大减。”或许,这就是文化人替父报仇、快意恩仇的方式。

历史学家、翻译学者何兆武1939年至1946年在西南联大求学,先后就读于土木、历史、中文、外文四系。他回忆说:“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一生中最惬意、最值得怀念的好时光。”2006年,他在著作《上学记》中,点评了很多西南联大的知名学者教授,其中就有对冯友兰的批评,认为他在某种意义上还属于中国旧知识分子的一个典型,只能靠依附权力得到自己的地位。

宗璞得知这个情况后,特意去出版社提过意见。她认为,里面有一些情况并不属实,对于冯友兰的批评应当严肃而慎重。图书编辑把意见反馈给何兆武后,老先生不以为意,认为即使文章中引用的那首诗有错误,随便换成其它一首就是了,但并不能改变历史事实。

宗璞自称在业余、事余和病余开始写作,所以是“三余作家”,后来写作条件又多了一条,就是维护父亲形象和家族荣誉之余。因此,她就成了文坛上的“四余作家”。她的做法是否可取另当别论,但她对父亲的敬仰与维护,却让人由衷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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