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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立敏:喻朝刚,学海扬帆乐作舟

 尔雅国学报 2020-02-06

十多年了,退休后的某出版社副总编辑周航不间断地翻阅报纸、托人到图书馆复印尘封已久的期刊杂志,搜集整理喻朝刚的著作。在阅读爱人写下的一行行文字的过程中,无数过往情景闪现眼前。

词学研究名家喻朝刚教授生前曾任吉林大学中文系主任兼中国文化研究所所长,兼任中国古代文学学会、中国词学研究会、中国韵文学会等多个学会理事。建国之初,他考入东北人民大学(吉林大学前身),留校任教,开启了学术之路。

当时的东北人民大学虽然中文系成立不久,但是名师荟萃,如杨振声、废名(冯文炳)、汪馥泉、霍玉厚、蒋善国、赵西陆、郭石山都是国内著名教授,后来公木(张松如)也加盟。在名师的教导和熏陶下,他对古典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宿舍的床头和墙壁上,贴满了抄录唐诗宋词名篇佳句的纸条。他对伟大的爱国主义诗人陆游入了迷,一有空闲就读《剑南诗稿》、《陆放翁全集》。由于用眼过度,加上长期营养不良,曾经患眼病,看不清黑板上的板书。讲授的宋代文学史的刘禹昌教授知道他大三就读完了陆游全集,看了他做的大量读书笔记,惊喜万分,就让他读《宋史》,写学术论文。留校不久,他就在《吉林大学学报》上发表一万六干多字的论文《陆游的爱国思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一位资历深厚的老专家。讲台上,他热情洋溢地讲述宋代文学,陆游、辛弃疾的动人爱国诗篇脱口而出,让同学和学弟学妹们刮目相看。

喻朝刚的学术研究肇始于爱国作家陆游和辛弃疾。受当时的学术氛围和系里名教师的影响,他认为古典文学研究工作者有责任向广大群众特別是青年学生介绍爱国诗人的事迹和作品,使他们的精神发扬光大。他先后为本科生和研究生开出了陆游研究和辛弃疾研究两门专题课。他常常把自己关在斗室里,逐字逐句反复阅读存诗九千多首的《陆放翁全集》和存词六百多首的《稼轩长短句》。他广泛地搜集、梳理、辨析有关两位作家的创作和研究的资料,为了理解一句诗词甚至一个词语的内涵,他认真阅读学习历史学、社会学、民俗学、语言学、宗教学、文艺学、哲学、植物学、动物学等方面的知识,力求进入经典中的世界。《论陆游的爱国诗篇》、《放翁词论》、《陆游论诗歌创作》、《略论辛弃疾的词》、《稼轩词三首浅议》等论著,就是在下苦功夫、大量阅读的基础上完成的,以丰富的资料、深入的文本分析和精深的艺术见解,受到学术界的好评。

六十年代,喻朝刚获得机会在杭州大学师从词学大师夏承焘教授进修宋词。他特别珍惜这次学习机会,一到杭州大学就把时间抓得特别紧,每天是寝室、夏先生家(或办公室)、图书馆三点一线,经常很晚才到食堂吃饭。他争取一切可利用的机会亲近夏先生,向夏先生求教。夏先生如到办公室讲课或参加政治学习,他便主动去接。夏先生喜欢晚饭前散步.喻朝刚就陪他散步。夏先生有时去省级单位或杭州市有关部门作讲座,他常常陪同并旁听。一次买好回长春的火车票后,在夏先生办公室话别很长时间。临走那一天,杭州大学中文系研究室很多同志都到他寝室去送行,他还要到夏先生家去辞行。

七十年代,喻朝刚一次参加工宣队组织的教改学习访问团,路过杭州,他抽空去看望七八年没有见过的夏先生。当时夏承焘还没有“解放”,每天都在监管下打扫厕所,许多人都与夏老划清界限不敢接近。喻朝刚不顾劝阻,毅然前去。夏老紧握着喻朝刚的手,久久不放,一句话也没有说。喻朝刚连连说:“下次再来!下次再来!”

在“文革”时期,为了读书,喻朝刚召集系里年轻教师,组织毛主席诗词注释,造反派们也无可奈何。

十年内乱时期最能看出一个人的真相,一位解放前参加工作的教师被军宣队定为“混入党内的异己分子”时,喻朝刚挺身而出,与军宣队辩论。喻朝刚出身贫寒,读高中时学校离家有一百多里山路。他脚蹬草鞋,背着装有衣物、书籍、红苕的沉重竹篓连夜赶路,为了省鞋子,竟然光着脚走山路。他喜爱读书,常常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凑着厕所昏暗的灯光看书。开学报道那一天,天空飘扬着鹅毛大雪,喻朝刚穿着单薄的衣服冻得瑟瑟发抖。由于他根红苗正,军宣队多方调查也没有办法。那时候英国留学归国的敦煌学专家王庆菽被扣上英国特务的帽子,一般人不敢接触。一次在系里楼梯口见到王老师,喻朝刚尊敬地喊了声“王老师”,王老师示意他马上走开,生怕监督人员发现。喻朝刚轻声道了声“王老师保重”走开后,王老师忍着眼泪假装上厕所,插上门,哭了一场。

“文革”结束后,喻朝刚读书与科研更加努力。他每一次见到杭州大学的老朋友陆坚教授都说:“要把失去的时间追回来!要把失去的时间抢回来!”《宋史》、《三朝北盟会编》、《宋人轶事汇编》、《资治通鉴》、《建炎以来系年要录》等大部头著作,每一部都在数百万甚至千万字以上,他都是一而再地反复研读,所写文章“论从史出,史由证来;证史一致,史论结合”,获得学界好评。

八十年代,兴起古典诗词热,出现大量的诗词鉴赏书籍。喻朝刚已经在宋词研究领域有一席地位,许多出版社向他约稿,可是为了编写出有别于他人的图书.他不急于动笔,埋头读书。除《全宋词》外,他还广泛地阅读了历代词的总集、别集、选本、词话、词评、诗话以及多种正史、野史、笔记、杂录等书籍,涉猎了一千三百多种图书,完成了《分类新编两宋绝妙好词》。这本书按照主题将宋词分为四十二类,展示出宋词广阔的思想内容和艺术天地,破除了认为宋词题材狭窄、纯属“艳科”的传统观念,使读者对宋词有了新的认识和体验,被誉为新世纪词学研究的重要著作。这部著作与他的《宋词精华新解》、《全宋词精华》呈现出承前启后、集大成的全面创新的研究气象,推动了宋词研究的纵深发展。

喻朝刚爱惜人才,经常帮助学生解决生活与学习中的困难。1960年夏天,他参加本科生招生工作,接到吉林省高招办转来的一封信,说徐振邦拜金主义思想严重,不宜录取。调查了情况后,他劝说学校录取了徐振邦。后来,徐振邦成为北京广播学院教授,出版的《联绵词大词典》成为古汉语专业的基本工具书。

清华大学二级教授王步高当年考研究生的时候,因为历史问题,心里忐忑不安。喻朝刚找他了解情况后录取了,使他顺利地完成了学业。一次在松花湖召开十三院校文学史研讨会,为大家买车票的王步高天黑了还没有回,沿途有十几里山路。会餐时,喻朝刚安排人先喝酒,带着两位学生去接他。确定硕士论文题目后,喻朝刚又资助他到北京图书馆、天津图书馆查资料。每年岁尾春节期间,王步高都向妻子念叨老师的恩德。

在耋耄之年,不太会在电脑上打字的周航完成了数百万字的《喻朝刚文集》书稿,获得国家出版基金赞助,列入《巴蜀全书》,将凝集着喻朝刚耕读与心血的著作呈现给巴蜀父老乡亲。通过编辑与阅读文集,读书、教书、写书在丈夫心中的地位又一次深深地感染了周航。

同学孟国善知道编纂文集后,在视力模糊几乎看不见字的情况下,坚持提笔写下诗句:“巴蜀儿女多俊杰,共读关东遇朝刚。漫洒浓墨赞今古,笑伴英烈逛天堂。”

恩师虽然远离多年,可是每每看到老师的著作,学生们都念念不忘跟从老师学习的情形。原新华社社长李从军提笔写下:“忆往如烟梦喻公,朝夕受业沐春风。刚柔互济析文史,师道长虹贯宇空。”

苏电西收到《喻朝刚文集》的刹那间,恩师的音容笑貌和当年大学生活情景一下子闪现在眼前。苏电西1963考入吉林大学中文系时,喻朝刚虽然留校不过几年间,站在学生堆里很难看出是教师,可是已经是学校的青年才俊。他曾被教育部派到越南河内大学、河内外国学院执教,又师从词学名家夏承焘先生攻读词学,编选了《宋词选讲》本科教材。这本内部印行教材选宋代近三十多位词人的七十多首作品,每首作品之后都有“注释”、“解说”,这种写法在那个年代不多见,得到了夏承焘先生的首肯。课堂上,喻朝刚用那略带四川方言的声调将苏电西带入了诗词的海洋里。这门《宋词选讲》将苏电西带入宋词世界里,奠定了日后的古体诗词写作基础。

《喻朝刚文集》出版前夕,《分类两宋绝妙好词》也修订出版,国务院参事、中国出版传媒股份有限公司副总经理、时任三联书店总经理、党委书记樊希安,大概有十年都没有具体负责一本书的编辑事务,可是因为是恩师的书再版,他担当了责编。在字字句句的阅读中,领会恩师的教导。

北京语言文化大学原副校长韩经太案头常置恩师的《宋词精华新解》、《分类新编两宋绝妙好词》,在反复阅读与学术研究过程中,他日渐体会到老师的笺注源自传统校勘笺注之学的功夫积累,而又拓展了宋词研究的领域,因而老师在心目中的形象,便有了新型学者与传统学者彼此契合的丰富内容。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年老师上课时神采飞扬、漂亮的板书、随口而出的诗词,以及听课时学生目瞪口呆的场景,依旧社深深地印在中国传媒大学资深教授张晶脑海里,激励着他在教学科研中前进。

宋代文学研究会理事王昊教授是喻朝刚的关门弟子,在读书期间,恩师告诉他自己注释诗词的心得,告诉他千万不要依靠《词源》,最好用《佩文韵府》,借以掌握平水韵。而当年读书期间的大小论文,恩师都一一细读,从立意、词句到标点作了修改。而读书期间恩师经常带着到图书馆看书、参加学术交流,更使他终身难忘。在阅读恩师的文集过程中,恩师的教诲与恩师的学术之路,展现眼前,日渐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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