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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惨世界的艺术

 伟天英 2020-02-11

我把雨果的人道主义哲学归纳为以下几点:

1、人有肉体,这对人来说,既是负担又是诱惑。人拖着肉体,又屈从于肉体。

人必须监视、约束、抑制肉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屈从。即使这种屈从,也还是可能有过错;不过,这种过失是有情可原的。这是一种堕落,但是落下来双膝着地,结果可能成为祈祷的姿势。

2、成为圣贤,那是极其特殊的;做个正义者,倒是为人的准则。你们尽可徘徊,怯懦,尽可犯错误,但是要做正义者。

3、尽量少犯错误,这也是为人的准绳。不出一点差错,这是天使的梦想。生在尘世,就难免有错。过错就是一种地心吸力。

4、对于没有知识的人,你们就要多教给他们一些事情;社会不提供免费教育是有罪的,应当为它制造的黑暗负责。这颗灵魂充满了黑暗,必然要产生罪恶。有罪的人并不是犯罪的人,而是制造黑暗的人。

5、我在这世上,不是守护自己的生命,而是守护灵魂。

6、教士,尤其是主教,他的慈悲心怀的首要证据,就是清苦的生活。

7、飞黄腾达,是一件相当丑恶的东西。它貌似才能,实为欺世盗名的冒牌货。

8、在当今时代,有一种几乎是正宗的哲学,到成功的门下甘为仆役,穿上成功的号服,卑躬屈膝地效命。

9、多少人奋力挖掘黄金,而他则奋力挖掘怜悯。普天下的悲惨就是他的矿藏。

比起福楼拜的在表达上的隐晦,雨果毫无顾忌地将他的所思所想付诸于笔端,这种直接的表达让读者更轻松地汲取到了所需的养分,感觉更加酣畅淋漓。

主教对冉阿让的影响不仅仅通过以上的言谈,还在于他的所作所为,以及特定环境的影响。

雨果将冉阿让第一次灵魂救赎的场景,设在了主教居住的地方,当冉阿让偷走主教的银烛台时,作者别具匠心地写到了一个富有深意的意象:即耶稣受难像。

细心的读者或许会发现,整部小说中,耶稣受难像曾多次出现,每一次出现,几乎都伴有当事人灵魂的挣扎。

7000字长文,深度解读雨果史诗级作品《悲惨世界》

耶稣受难像第一次出现时的场景给人印象最深,那是冉阿让灵魂救赎的起点:“一缕月光依稀照见壁炉上的耶稣受难像:耶稣似乎向他们二人张开双臂,为一个赐福,为另一个赦罪。”

这让冉阿让领悟到了什么呢?“现在他必须升得比主教还要高,否则就会跌得比苦役犯还要低;如果他愿意向善,他就得成为天使,如果执意为恶,他就得化为魔鬼。

是主教的至善化解了冉阿让心中的极恶,“使这个无赖的整个灵魂充满灿烂的光辉”。

作者深知,即便再伟大的人,对其他人的影响,都会有一定的时间期限。尤其对于冉阿让这样一个被社会极度歧视的人来说,主教的言传身教,即便对他有影响,却难以影响他一生。

面对悲惨的命运,如何让冉阿让在一次又一次的打击中屹立不倒、灵魂不灭呢?就是第二个灵魂救赎人的出现。此时,我们的小主人公柯赛特隆重登场了。

在此之前,柯赛特一直是故事的次要人物,直到冉阿让将她从德纳第夫妇的魔爪中解救出来之后,这个弱小的没有任何亲人的女孩,成了冉阿让心灵最大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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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与弱小能激发出什么呢?毫无疑问,就是爱。柯赛特的悲惨遭遇激发了冉阿让的大爱。

“一颗心产生爱时,那种伟大而奇异的悸动,是一件难以捉摸而又十分甜美的事情。”雨果写道,“这是他遇到的第二颗启明星。从前多亏了主教,他的天际升起美德的曙光;现在多亏了珂赛特,他的天际又升起爱的曙光。”

三、被“上帝”影响的两个人

如果有人问我,《悲惨世界》中最突出的文学表现手法是什么?我一定会说,就是对比手法。

整部小说无论人物、社会,还是历史与现实,几乎无一例外都在大大小小的对比中,其中最鲜明的几组对比,就是冉阿让与沙威这两个被上帝深深影响的人,以及芳汀、柯赛特母女和德纳第一家。

在这两组最强烈的对比中,意蕴更深的,是冉阿让和沙威这两个“冤家”的性格与命运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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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役犯冉阿让(左)与警察沙威(右)

通过以上的文字,相信大家对冉阿让的经历有了或多或少的了解,这里,我重点介绍一下沙威这个人。

为了刻画出沙威这个人物的特点,作者花费了大量的笔墨,通过详写和略写,正面描写和侧面描写,以及比喻、对比等多重手法,让这个人物立体地呈现在读者眼前。

沙威是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呢?

我很难给出一个肯定或者否定的答案。

雨果是这样评价沙威的:“阿斯图里亚斯那地方的农民都确信,在一窝狼崽子里,必有一只属狗性,要被母狼咬死,否则它长大就会吃掉其他小狼。这条狼生的狗崽子,加上一副人的面孔,就是沙威了。”

一个人性格的形成,与他的出身与成长环境密不可分。沙威生在监狱,母亲是用纸牌算命的人,父亲是个苦役犯。他长大之后,就想到自己处于社会之外,无望回到社会中了。他注意到社会注定要把两类人排斥在外:攻击社会和保卫社会的人;他只能在这两类人之间作出选择,同时却觉得,自己身上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刻板,规矩而廉政的特质,而对于他出身的游民阶层,却怀着一种难以言传的仇恨。于是,他当了警察。

这个人由两种情感构成:尊敬官府,仇视反叛。这两种情感本来很朴实,也相当好,然而他做得过分,就几乎变坏了——他父亲越狱,他也照样给抓回来;母亲违反放逐法令,他也照样告发。他干得出来,还会因大义灭亲而自鸣得意。

“正直、坦率、诚实、自信、忠于职守,这些品质一旦误入歧途,就会变得丑恶,但即使丑恶,也不失其伟大;这些品质的庄严性是人类良知所特有的,因而能在丑恶中延续。这是有瑕疵的美德,错了。一个狂热分子在肆虐中所表现的诚实而无情的快乐,含有难以名状的令人敬畏的惨光。沙威在欣喜若狂的时候,也还像得志的小人那样令人可怜。他那张面孔显露善中的万恶,比什么都可怕,更令人痛心。”

这样一个人,我们的确无法用好人与坏人去定义,他似乎站在正义与非正义之间。正如雨果所说,“沙威凶猛,但绝不卑鄙。”

雨果为何如此耗费心力,来塑造这样一个矛盾的人物呢?就是为了让读者看到他内心的挣扎。

他一次又一次揭发冉阿让是“苦役犯”,一次又一次想把这名善良的有心悔过的苦役犯重新送进监狱。他的确得逞了,但“冉阿让有这样一个特点,可以说他身上有个褡裢,一头囊中装着圣徒的思想,另一头囊中装着苦役犯的惊人才能。他掏哪头行囊,要视情况而定。”对于这样的一个如同超人的苦役犯而言,监狱岂能关得住他!他终于靠苦役犯惊人的才能逃了出来。

之后的故事越来越耐人寻味,当冉阿让再次与沙威相遇的时候,命运有了极大的反转——他们相遇在1832年的人民起义,相遇的地点,就在街垒。彼时,沙威被起义者抓起,五花大绑起来,准备枪毙。就在他命悬一线之时,冉阿让秘密将他放走了。

最后,他们在塞纳河滩再次重逢的时候,沙威的心情既像狼抓到了猎物,又像狗找到了主人。

“一个坏人成了救命恩人,欠了这笔债要偿还,这就是违心地同一名惯犯平起平坐,还要还这个人情。听对方说一声:‘走吧’,然后自己再还一句:‘你自由了’;为了个人动机而牺牲职责,牺牲这种普遍的义务,同时又感到这种个人动机也包含着普遍的意义,可能还要高出一等;背叛社会而忠于良心;这种极荒谬的事都出现了,都堆积在他身上,令他目瞪口呆。”

“有件事令他惊诧不已,就是冉阿让宽恕了他;还有一件事更加令他愕然,就是他沙威也宽恕了冉阿让。”(对于沙威而言,这是多么不可思议)

雨果通过制造内心的矛盾,置沙威于万劫不复之地——“沙威和冉阿让,一个天生肆虐者,一个天生逆来顺受者;两个人都是法律的产物,而现在,他们却高踞法律之上,难道这不可怕吗?”——这样的情节设置不禁让我内心大赞:“妙!”

“冉阿让令他惊愕。支撑他一生的所有原则,在这个人面前全垮掉了。”

沙威的命运,究竟如何收场呢?

“一个行善的恶人,一名苦役犯,却富有同情心,既和蔼,又乐于助人,心肠宽厚,总以德报怨,以恕道化仇恨,重怜悯而轻报复,宁愿断送自己也不肯毁掉敌手,救助打击过他的人,跪在美德的高高的神坛上,超脱凡尘而接近天使!沙威不得不承认,这个怪物确实存在。面对这个怪物,这个无耻的天使,这个可恶的英雄,他愤慨和惊愕几乎参半,并不是毫无抵抗就投降了。”

当一个人丧失了信念,他的生命之根,也就化为乌有了。于是,他向上帝递交了辞呈——职权在他心中死去了。他没有理由活在世上了。

沙威身上所发生的,是一个正直良心的极大震动,是一颗灵魂出了轨,也是一种正直被无法抗拒的笔直抛出去,撞到上帝而粉碎了。

上帝究竟是什么?上帝为何可以俘获人心,亦可以改变人心?

在读第一遍的时候,我不太理解,甚至没有分辨出作者到底是有神论者还是无神论者,如今终于在书中找到了答案:

“上帝,永远是人的内心,是真正的良心,抵制虚伪的良心,防止火星熄灭,命令光记住太阳,每逢心灵面对虚假的绝对时,它就指导心灵识别真正的绝对、必胜的人性、不灭的人心,这种光辉灿烂的现象,也许是我们内心最壮丽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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