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代,是咱们国家最贫困的时期。农村集体经济,使得家家户户缺衣少食,穷的叮当响。 那年月,农村小孩子们就盼望着过大年,大人们最愁的也是过大年。一年之中,唯有过大年,生活才能有所改善,使平淡清苦的日子增添些欢乐。但过大年得花钱,这就使人口越多的家庭,大人们负担越重,越惆怅。 在农村,一进腊月,家家户户便有了年意。就得围绕着过年的衣、食、住、行开始忙乎了。 首先张罗着做衣服,那是过年的头等大事,平时舍不得换,直到过年才制换新衣服。那年月必须凭布票买布,什么华达呢呀,斜纹布呀,就那么几种。平纹布叫市布,特薄不耐磨。还有不要布票的毛哔叽,属高档衣料。那时能抖活一身毛哔叽的,不是干部,就是家里有上班的子女,普通人很少能制裁得起。还别说,穿上毛哔叽衣服,展油活水的,再埋汰的人也显得特别有派。 面料的颜色,男的就黑蓝两种,女的则是五颜六色,主要区分是素和艳。内里衣服,大都是家里女人一针一线,手工缝制。针法有撩、捺、勾、缲、葺等等。子女多的家庭,女主人做针线活儿,加班至深夜十一、二点是常事。孩子们几觉醒来,当妈的仍然在昏暗的油灯下飞针走线。一针针,一线线,莫不倾注着母亲的辛劳。外罩一般指褂子和单裤,大都送专业裁缝制作,不过罩衣只有十六岁以上的青壮年才有份,其他的人一般顾不过来了,多数是大孩子穿得小了,裁洗翻新后再给小孩子穿,直到磨损为止。 后来,社会上又时兴出了的确良和涤卡,反倒不需要布票。涤卡特别耐磨,一件能穿好几年。黄不条后生相媳妇,如果穿上件涤卡褂子,胳膊上戴块上海手表,再骑上一辆飞鸽牌自行车,媳妇十有八九能相成。即便是平时,戴块儿上海表,也是“虚的不得了”,有意无意都爱搂起袖子露出来,生怕别人看不见。 此外,过年换鞋也是大事儿。那时越穷,人们越费鞋子,生活在山沟沟里的人们,多见石头少见人,每天爬坡上梁,鞋子磨损快。尤其是半大小子,踢方格儿,溜冰划、踢毽子,再结实的鞋子也经不住踢哒。大人常挂在嘴上的责备话是:“费缰绳的驴”!临近过年时节,大多数家庭,将平时舍不得吃的猪肉,狠心拿出几块,拿到城镇集市上卖点钱,给孩子们买新鞋穿。那时能买起的便宜鞋,不是个黄胶鞋就是带气眼儿的黑棉鞋,更多的家庭还是手工做,受累的当然是女人们。从手工打衬捺鞋底,到用轮胎割鞋底,样子从踢死牛的笨布鞋,到松紧口条绒鞋,慢慢地发生着变化。过年能穿上一双新鞋,不管是大人小孩,都特别开心。手巧的做工鞋,总能听到邻居大妈“啧啧”的夸赞。 在每年大、小雪节气中间,村里人们就已经开始了杀猪宰羊,当地俗称“卧羊季节”。那时的猪一般不大,也就百十斤左右。长不大的原因主要是猪食不好,没有硬饲料,就靠夏天拔点绿色猪菜喂养,因此称作“当年猪”或“克郎猪”。杀猪那天,杀猪师傅,左邻右舍,亲朋好友都来忙活,场面可热闹了,然后美美地吃上一顿杀猪菜,便是对一年来辛苦付出的回报。然后将肉用冰窖冻起来,这样做的好处,一是暂时断绝孩子们每天想吃肉的欲望,二是能保持肉的新鲜。直到腊月二十三小年,人们才掀开家里的肉窖,拿出来小作分享。饭菜开始飘出肉的香味,预示着大年越来越近了。于是孩子们兴奋起来了,大人们也露出了笑脸。 我记忆中难忘的美食还有炸麻花,大集体时候,糖缺油少,所以炸麻花不是很普遍。后来有了糖精,弥补了糖少的缺憾。我们家乡是个小山村,一开始,像炸麻花这样的高级面食根本做不了,记得每年都要请邻村一个叫陈进宝的老师傅,预约轮流制作。陈老师傅人瘦的像猴子,嘴瘪的像鸭子,据说年轻时候在集宁糕点厂上班,手艺特别过硬,可能是多年被油烟熏呛的原因,炸麻花时陈老鼻涕流的止不住,油越热,他鼻涕也越多,油锅里不时刺啦一声,冒股青烟,打下手的女人们,看在眼里,恶心在心里,不过这丝毫不影响人们对陈老所做麻花的喜爱。炸麻花时,家家还捎带炸点五股馓子,馓子里面放些鸡蛋和麻油,看上去金圪愣愣的,吃嘴里脆圪真真的,是招待客人的上好点心。 北方人过大年,什么都可以不吃,但饺子一定要吃。俗话说得好:“谁家还不吃顿饺子”。那时的饺子馅,家家都用胡萝卜做底馅,也没其它菜。胡萝卜擦成丝,用大铁锅焖煮,捞出来攥成拳头大圪蛋蛋,冻起来随时备用。煮萝卜丝的水,则慢火熬成糖饧,蘸糕吃,那味道特别的无可代替。过年包饺子,一般分几次完成。一家人坐在一起,老少齐动手。揉的揉,擀的擀,包的包,说说笑笑,充满了温馨。有时串门女人也给帮忙,家家都要包几个钢镚子,顽皮的孩子,悄悄在有镚子的饺子上做标记,好能自己吃到,实际上等煮熟后,早已面目全非。人口多的家庭,一次包好几百饺子,现吃一顿,其余冻起来。饺子再多,也别怕吃不了,就怕货不多。那些年,人人能吃三四十个饺子,楞棒儿后生一顿吃五六十个属正常。就是正月准女婿上门,也提的是冻饺子当礼物。女婿家的饺子馅大肉多,丈母娘便笑逐颜开,如果女婿家圪糁嗐混,提上几十个又小又瘦的饺子,丈母娘满脸乌云,嘴能撇到后脑勺,可见饺子的地位有多重要... 写春联也是村里过年必不可少事。一般是会写的人,先张罗写自家的。很快左邻右舍,亲戚朋友都把早已买好的红纸送过来了。字不一定写多好,写清楚就行。什么“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呀,“春回大地丰收景,福降人间喜事多”呀等等;横批像“万象更新,牛羊满圈”这些最普遍。家家每年还要写上:“抬头见喜”,“出门顺利”,“旺气通天”这些必有联。 我们村坐落在灰腾梁上,直到八一年才通电。以前点的是煤油灯,黑瞎瞎的,过年家家就冻冰灯当院灯。冻冰灯可是个技术活儿,冻得厚了或者薄了,都算失败。我在这方面有一手,先将满满一桶水,放在外面冻半个小时结了冰,然后提进家里,从中间凿碗口大一窟窿,把里面水倒缸里,然后放温水锅里,转动一分钟左右,等冰和铁桶分开,直接提出来,先放冷家,不能急冻,否则冰发白,影响透明度。好的冰灯,冰壁只有半公分厚,晚上拿外面,将油灯或蜡烛点着放进去,亮堂堂的,对于农村来说,也是一道风景。 从小就我感觉每年过年,忙死忙活的,只为了一天一夜,那就是初夕、初夕夜,村里人叫大年三十、熬年。 这一天,稀稀拉拉的鞭炮声全天不断,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火药味。家家户户从清早就忙开了,男人们担水、打扫院子、安顿牲畜草料、准备晚上旺火劈柴、打炭...女人们忙给孩子们换新衣、做饭、喂猪、出浆糊,醒肉、包饺子...年轻人忙着贴春联、贴窗花、年画儿、点香、摆放干果炸食...一年一度的过大年,只有到了三十,才算实实在在到了。 儿时我家乡的年夜饭,既不复杂,也不丰盛,而且很寒酸。全不是现在人们理解的那样。村里人冬天两顿饭,早晨八九点钟吃早饭,下午三四点钟吃午饭,晚上就不吃了。所以说我从小没有真正吃过“年夜饭”。所谓的年夜饭,就是大年三十下午那顿饭。也一般不吃饺子,多数吃的是炸糕和油饼,叫“动干锅”。菜一般是大烩菜,里面只不过少了山药蛋,比平时多了猪肉、粉条、豆腐,或再加拌个豆芽凉菜而已。 吃罢饭后,安顿好牲畜。讲究的家庭,炉子上烧着开水,炕桌上摆着黑枣、瓜子、糖块、花生、大豆、纸烟,甚至酒。临里朋友到家串门,给递根烟,倒盅酒,既显的主人热情好客,又彰显了生活的富裕。人们一般都特别拿心,嘴里会说:“别了,别了,不客气,家里也有”。顶多男人抽根烟,女人尝尝瓜子而已,然后拉拉家常话。通常是这班人刚走或没走,另一班人又到了。见面后招呼声,说笑声,祝福声,烘托出节日农村特有的欢乐。 天黑后,有家庭开始煮猪头、煮羊头,煮骨头的;有老汉汉、老太太聚在一起,用纸牌编棍儿的;有聚在一起,从收音机里,专心致志听戏的;也有亲朋好友在一起喝酒聊天的... 小伙子、大姑娘们则充满了浪漫。或玩扑克,或和心怡的人打情骂俏,相互传递着爱的信息。 最热闹的还数孩子们,穿上新衣服,兜子里揣上好吃的,兴奋的跑出跑进。提灯笼,放鞭炮,捉迷藏,嬉笑打闹,追逐玩耍,充满了无限乐趣。那时的鞭炮,尽管每板子才一、二百响,可孩子们根本舍不的整板放,而是拔零个儿。小心翼翼将连着的炮捻解开,然后揣上十几个单放。怪了,那时听见炮响,比听见美妙的歌声还好听。还有将鞭炮两个捻子拧在一起,叫“连二响”,也有将鞭炮用小盖儿盖住,“嘭”得一声响,盖飞起了... 就这样,走串、祝贺、玩耍、嬉闹、说笑、聊天、听戏...一直红火到后半夜两点多。人人都各自回家,张罗点旺火接神。现在无论城市还是乡村,一到午夜十二点就放炮,那叫贺“新年钟声”,不能叫“接神”,因为神还在天上,你接什么?那时抡旺火,也就点植物秸秆,谁舍得烧快儿煤?火往着一点,火烟即刻窜了起来,把不多的几板鞭炮和二踢脚一放,就算完了。后来炮一年比一年花样多,出现了穿天猴,猴尿尿,闪光雷,礼花等等。炮响完,母亲将早已准备好的馍馍,在旺火上烤烤,每个人吃上点,像征富贵。后半夜寒风凛冽,冻得人赶快钻进屋里。 经过大半夜的折腾,人们都各回各家了。坐在热乎乎炕头上,妈妈就会把煮好的猪头肉切上来,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得那个香啊。那种其乐融融的温馨感觉,至今难忘。 吃吧之后,累了整天的大人小孩,像泄了气的皮球,都躺倒休息了,一闭眼,大年过了... 初一,早晨饭,大多数家庭煮饺子。吃完饭,乖巧的孙子、孙女,会给爷爷奶奶们磕头问安。得到的奖赏可能是几块糖,或者一把黑枣。上午村里人还要迎喜神,无非是点个旺火,放放炮,没个像样的仪式。大年初一是放累的一天,除少数人继续玩,多数人糊里糊涂睡一白天,下午吃完饭,打点好牲畜,一不留神初一过去了; 初二,是女儿回娘家之日,一般是嫁在本村的女儿,或者特别近的女儿,回娘家吃顿饭。老人早早张落好酒好菜,等女儿们全家进门后,高高兴兴地吃边吃边唠,不知不觉,又一天没了; 过去有句老话:“二十七、八日,家打铺守,过了初三夜,看门交与狗”。意思是该吃的吃完了,年味已淡了,再留恋两天,等破五,吃顿饺子,年基本过完了,该忙啥就忙啥吧。 户家多的农村,过了破五,开始组织青年人扭秧歌,挨家挨户表演,给文化枯燥的农村增添欢乐,改革开放后,秧歌队扭进了城镇。 现在人不缺吃喝,缺少的是过年的浓浓味道,缺少的是过年的那种氛围与激情,缺少的是小孩对一板鞭炮,一双新鞋,一把黑枣、一把糖块的那份热。 感觉过年越来像羊蹄子煮白菜,惜寡又没味。临近大年了,城市、乡村听不到几声炮声;街上也很少看到孩子们嘻笑打闹的身影;超市、商场、集市也看不到拥挤抢购人流,一切依旧,不紧不慢,淡寡的令人扫兴…… —————————————— 作者:燕戎虎 网名:飘逝的风情 内蒙古察右后旗锡力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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