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多年前，东北有汉语诗人吗？|类利和他的《黄鸟歌》

“翩翩黄鸟，雌雄相依。念我之独，谁其与归？”

这首《黄鸟歌》作于公元前17年，值中国纪年的西汉时期。诗虽短，从今天的角度也可以看出，作者不仅有很强的使用汉语言表达感情的能力，而且有很好的文学修养。诗本身质朴的情怀、清新的格调，如《诗经》中的古风。或许诗人亦曾深受《诗经》影响，有着与古风中的许多诗篇相似的穿越时间直抵心灵的力量。就诗本身，不失汉语言的经典之美，就作者身份而言，也是迄今为止能见到的东北民族使用汉语言创作的最早诗作。

龙潭山、东团山、帽儿山与松花江 潘桂霞摄影

该诗的作者名类利，曾是一名夫余人。

夫余国为东北乃至长白山地区及松花江流域最早进入文明时代的古国，兴起于西汉初年。近年，历史研究与考古发现得出夫余国前期王城“鹿山”之都,在吉林龙潭山、东团山、帽儿山之间的三山一带。在此发现的夫余遗迹与文物，结合史料记载，夫余的祭祀、葬俗、饮食等，处处可见与汉文化深刻的联系。但是迄今为止，关于夫余人的语言、文字等的使用情况，均无迹可寻。通过这首诗以及诗作者的经历，或许可以一窥夫余人汉文化程度之一斑。无法考证夫余人的语言与汉语有无关系，但从此诗可以推测，至少在夫余王族中，汉语言是其学习内容之一，并且达到过很高的程度——这也应该是吉林大地两千多年前所曾达到过的文化程度的一个标志。

龙潭山水牢

龙潭山“挹娄泽洽”牌楼

夫余王城所在——龙潭山下的鹿山之都，是类利的出生地与第一故乡。

据金富轼著《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记载：“初，朱蒙在扶余，娶礼氏女有娠。朱蒙归后乃生，是为类利……”类利为夫余王子朱蒙在夫余时娶礼氏妻所生的儿子。朱蒙在夫余为大王子及夫余王所逼，逃离夫余国至卒本川（今辽宁桓仁）前，妻子礼氏已怀孕。类利在夫余出生时间当在朱蒙立卒本夫余前后，即公元前37年。类利出生后，在夫余宫城中长大，和母亲仍住在父亲在夫余为王子时住的殿堂里，他的汉文化以及文学修养一定是在这里习得的。由于父亲出走的原因，他与母亲生活在一起，从小一定不是一个备受宠爱的孩子，他所受的文化教育，应该是夫余宫廷正常的、具有一定普及性的教育，教育内容特别是汉文化，不会是针对他特殊设置的，他的汉文化程度，至少在夫余宫廷应该具有代表性。

类利在夫余长大，直到幼年时他仍不知道父亲是谁，朱蒙南走之事在他幼年时的心灵中没有造成太大的阴影，他懵懵懂懂但也无忧无虑地成长，像所有幼年的孩子一样，或许比一些同龄的孩子更顽皮、淘气。一次他到都城外的田野游玩，以弹射雀时，误破了在河边汲水的一个妇人盛水的瓦罐。妇人很气恼，不由得骂道：“此儿无父，故顽如此。”《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记道：类利惭，归问母氏：“我父何人，今在何处？”这时母亲才将朱蒙临走时留下的话相告。朱蒙对她说：“汝若生男子，则言我有遗物，藏在七棱石上松下，若能得此者，乃吾子也。”类利听了母亲的话，就到山谷中寻找父亲所称藏在“七棱石上松下”的遗物，无功而返。一天他在家中堂上，“闻柱础间若有声”。他俯身观瞧厅堂上发出声音的支柱与柱础，发现础石有七棱，才明白，父亲藏遗物之地，不在别处，所谓“七棱石”，即所居殿堂的柱础，“松”即以松木制成的殿堂支柱。在此石上柱下搜寻，果然得到一段断剑。后来，他就带着这把断剑离开夫余去寻找父亲。

《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记载，类利寻找父亲的时间为“东明圣王十九年”，亦即公元前19年，这一年“夏四月，王子类利自扶余与其母逃归。王喜之，立为太子”。其时类利19岁。这年秋天（九月），朱蒙去世，类利继位。

类利这首《黄鸟歌》，是他离开夫余两年后即公元前17年所作，他汉语言以及文学的修养，主要应该是在夫余习得的。

这是一首典型的情动于衷、有感而发之作，显然与爱情有关。此诗产生的背景，《三国史记·高句丽本纪》有较详的记载：“秋七月，作离宫于鹘川（即卒本川）。冬十月，王妃松氏薨。王更娶二女以继室，一曰禾姬，鹘川人之女也；一曰雉姬，汉人之女也。二女争宠不相和，王于凉谷造东西二宫，各置之。后，王田于箕山，七日不返。二女争斗，禾姬骂雉姬曰：‘汝汉家婢妾，何无礼之甚乎？’雉姬惭恨亡归。王闻之，策马追之，雉姬怒不还。王尝息树下，见黄鸟飞集，乃感而歌……”

所歌即这首《黄鸟歌》，类利时年当21岁。

他策马急追离宫而去的汉妃雉姬，激情而去，孤独而回。他所追的汉女，应该是他很钟爱的妃子。像所有正值这个年龄的青年一样，满腔炽热，爱而不得。诗人所追爱姬不肯与他同归，无奈地在一棵树下歇息，抬头仰望枝干上有成群的黄鸟飞起飞落，它们一雌一雄、翩翩同飞、两两相依、成双成对、同栖同止，这两情相依的情景，与自己顾影自怜的处境，让他倍感忧伤，自省自己如此孤独，不由得叹息有谁和自己相偕同归……诗虽短，但如此准确自如地直抒胸臆，与任何以汉语为母语的诗人相比，都不逊色。

虽然不能以一首《黄鸟歌》不能得出汉语也是夫余人的母语或夫余人也使用汉语言的结论，但是至少可以说明，在夫余王族中存在汉语言教育和汉语言水平和能力很高的人。从非物质的角度也可见夫余与汉王朝及其前代王朝深刻联系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