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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间|竹林居夜话

 风吟楼 2020-02-16

终于写下了这个题目,是读了老作家李英群送的《闲话潮州》一书之后。想家乡、写乡情时,脑子里浮现过这个题目,只是心情没能完全闲下来,写“闲间”没有闲心情哪成!

年少时生活在乡镇之间,闲间给岁月留下了美妙的“闲笔”。闲间是旧时潮汕地区村民一起聊天憩息的房子寮舍,每个村子都有。那时候乡村没有电视,也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村民渴望有个闲谈消遣的地方;多数乡村房子少人口多,必须有一间大房子作为集体宿舍,解决单身汉或小孩子的居住困难。这时,要么是大户人家腾出房来,要么是哪家单身汉的住房比较宽敞,便成了闲间。闲间是男人的天下,有的地方也有“姿娘闲间”。母亲年轻时,晚上常与几位邻里妇人在一单身女子屋里说私密话、唱潮州歌册,歌声飘出小巷,十分动听。那里就是她们的闲间。

“闲间”|绘图:阿鹏

那是20世纪50年代期间,我家虽在金石镇,户籍一度却在溪对面的“石门蔡”。乡村虽小,也同其它乡村一样,有一间“闲间”。闲间里,连成L形的床铺占去大部份空间,夏天只有草席和竹枕头,冬天多了几床被子。墙角一张桌子一只长凳,抽屉里那把锈蚀的镰刀和门后那把残缺的锄头,不知是谁遗弃的,成了农村闲间的标志。偶有外乡熟人过来,这一隅,便是工夫茶待客的“雅座”。墙上挂着一把椰胡,挂着全村有关音乐的故事。

我在家里独居一室,却很喜欢闲间。那年作为小演员晚上参与村里排戏,回家时要经过一片“鬼仔埠”,走过一回以后谈鬼色变,戏排晚了便睡在闲间,天亮才回,父母很放心。闲间生活便这样开始。

人说“心闲生余事”。闲间的“余事”,无非是说笑话、讲古、打闹。夏天屋里热、蚊子多,不容易入睡,大蒲扇摇得哗啦啦响;冬天早早钻进被窝,年轻人精力充沛,也睡不着,一盏油灯陪着。这两个季节,给闲间生活提供了足够的时间。

过节时,闲间最热闹。锯弦、唱曲,抽烟、喝茶,猜谜语、玩棋牌,那些在外做生意或读书的“秀才”,带回来外界的逸闻趣事,让我们这些“井底水鸡”听得津津有味。人散时,满地烟蒂。平时,主要是啵(说)“闲话”——“从暹罗啵到猪槽”;要么是“讲古”,讲林大钦、翁万达等等潮汕先贤的传奇故事。那时最爱听笑话故事《夏雨来》和《傻女婿》,谁都能说上几段,百听不厌。大人们还爱讲荒诞离奇或男女间的故事,俗称“咸古”,小孩子听不大懂,有时跟着傻笑,实际上已经接受了最初的性教育。有一玩伴喜欢租看古书,很能“讲古”,常拿我当听众,《方世玉》、《封神演义》之类一讲便收不住,我权当催眠曲,他讲“秦琼倒铜旗”,铜旗未倒我已进入梦乡。

闲间不闲之日,便是打闹之时。有时候比力气扭打成一团,有时候恶作剧欺负老实人,有时候拿我们年纪小的开心。谁调皮一些,大人一声喊:“脱裤子!”当即一拥而上,调皮孩子顿时被脱个精光。娇一些的会哭鼻子,怕家长找,动手的都逃之夭夭。

闲间,也常被称为乐间。潮州音乐根植民间,闲间是它的摇篮。可以说,没有音乐的闲间不叫闲间。“石门蔡”的闲间,培养了一些乐手和演员,一度竟然孵化出两台大型潮剧《小二黑结婚》和《虾球传》,闻名遐迩。

起初不知是谁从镇上学会拉椰胡,成了第一位老师。潮州音乐使用“工尺谱”,与学校学的音乐曲谱全然不同,那些著名的弦诗难度大,会拉椰胡的人开始用木炭把“工尺谱”抄录在墙上,一时间抄满四面墙,因为都喜欢弦诗,没人反对。躺在床铺上,任何角度,都能哼唱墙上的弦诗。闲间,教会我拉椰胡,教会我读“工尺谱”。

后来村里住进来自潮剧团的一位老艺人,人称“打鼓伯”。他的到来,使闲间一下热闹起来。同样根植乡土的潮曲,男女老少都能哼唱,打鼓伯在闲间一教,学的、听的,挤满一屋,从此也打破了闲间只有男人的一统天下。

夏天闲间闷热,落日之后,心细的妇人便给闲间门前的外埕泼上水,晚上把闲间里的草席拉出来一铺,便把闲间延伸到了外埕。闲间的屋顶连着晒棚,三伏天地上热气难耐,大家索性扛上闲间的草席,沿着梯子,上了屋顶。晒棚当戏台,屋顶当看台,延伸到屋顶的闲间多了几分浪漫。老丑广标兄天生一副好嗓子,一开腔,声音穿越田野,传得很远,近邻的村庄都能听到,戏未上演,老丑已经出名。

听乡下亲戚说,现在住房宽敞了,家家户户都有电视,闲间已经成为历史。

闲间虽然远去,记忆依然温馨。拥有一段闲间生活,生命中便多了一方水土。

闲间,性情的田野,人际的课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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