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很多朋友不了解,隶属于明朝版图的女真卫所中有相当大的一部分,终明之世,一直与朝鲜王朝保持着封贡关系。 这个“相当大”并不是夸口胡说。自明初开始,在辽东等地设置的184个卫所里,有79个朝贡于朝鲜王朝,约占了42%。 比如《朝鲜世宗实录》中,就收有1437年(明英宗正统二年),明朝册封的呕罕卫指挥乃要昆和肥河卫指挥伐儿哥,派人“奉书投化”一事:
接受大明皇帝册封的女真卫所首领,直言欲效力于“朝鲜国殿下”,永永归顺。正是因此,日本学者河内良弘在《明代女真史研究》中,将明代女真与朝鲜之间的封贡来往,称作“小天朝体系”。 河内良弘 女真各部首领,接受明朝授予的官职,也乐于拥有来自朝鲜的册封。自朝鲜太祖李成桂开国后不久,朝鲜就刻意以授职为名招抚女真部落:
朝鲜非常明确的表明,自己授予女真首领职衔的目的和明朝是一样的,都是希望羁縻女真。 朝鲜授予女真首领的职衔 这些接受朝鲜册封的女真首领,许多都是我们熟悉的人物,比如猛哥帖木儿,深受朝鲜三代荣恩,成为上将军,并得赐万户印信一颗。 而其中最戏剧性的莫过于清太祖努尔哈赤彼时亦对朝鲜授予的官职颇感兴趣,不仅主动归还流落建州的朝鲜百姓,还希望能够“上京受职”。努尔哈赤的手下马臣乃至对朝鲜使者申忠一直言:
如果朝鲜肯册封我,就算只赏赐我一尺布,那我也开开心心的接受。若不得册封,就算送黄金绸缎来,我也不要。 清太祖努尔哈赤,曾向朝鲜宣祖大王求封 努尔哈赤求封朝鲜一事,也能说明朝鲜王朝在女真部落中的影响力贯穿明朝始终。只不过此时朝鲜已经对努尔哈赤有了戒心,所以用现今受封的都是“零碎小种”,至于像努尔哈赤已受明朝册封,朝鲜不能僭越礼制得罪上国为由,婉拒了他的请求:
实际上,朝鲜的借口完全不能成立,努尔哈赤受明朝册封不假,难道之前得到朝鲜官职的女真首领们没有吗?那个时候,朝鲜怎么就没想起这个“何敢”呢?究其原因,还是朝鲜深感努尔哈赤做大给北疆带来威胁,怀疑努尔哈赤“上京受职”是欲趁机刺探朝鲜内情,因而拒绝册封。 女真之所以甘为“两属”,自然是因为贪图来自朝鲜的丰厚回赐品。就像我们现在喜欢说的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是一个道理。既然能拿两份赏赐,何乐而不为呢?来自大国的珍贵绸缎和生活用具,是女真朝贡明朝和朝鲜最直接的动力。 如果找出几份海西女真首领给大明皇帝所上的奏表看完,细细体会他们遣词造句的风格,恐怕我们都会笑着夸上一句,这些东北的酋长们还真是可爱:
本文开头举出的归顺朝鲜世宗的呕罕卫与肥河卫的女真首领也是不错的例子,他们一样在书信里言明,希望朝鲜回赐“我等地面所贵金银及马匹鞍子等物”。 17世纪,朝鲜王朝制作的螺钿漆牡丹唐草文衣箱 另外,若能得到朝鲜封号,在遭遇天灾之时,就有希望得到来自朝鲜的米布援助。包括当年努尔哈赤向朝鲜求封的直接原因,恐怕就是由于粮荒:
当然,女真首领们与朝鲜王之间的关联远不限于一个空荡荡的名号。像是猛哥帖木儿、李满住、董山、凡察都曾将子弟派往朝鲜“随侍”,实际上也就是将亲属作为人质寄放在朝鲜。朝鲜能够长期对女真保持影响力,这是相当重要的一个原因。 对于朝鲜来说,招抚女真部落带来的利益也不容小觑,鸭绿江和图们江以南的女真旧地正是在明初被朝鲜王朝收入囊中,完成了半岛史上北拓的最高成就。继续维持与女真的羁縻关系,能够保持这些新开辟城池的稳定:
女真部族的恭顺,同样可以满足朝鲜国王的虚荣心。1457年,朝鲜世祖大王就在给咸镜道都节制使的谕旨中颇为自信的说:
朝鲜世祖画像,为1927年朝鲜画家金殷镐临摹,原作已不存 明朝对于女真和朝鲜之间的私相授受,亦是心知肚明。可是,一则朝鲜对于明朝来说,要远比被视作野人的女真亲切。二来,明朝的势力也达不到真正能控制女真的地步。所以只能对两藩之间的小动作,长期持默认态度。 之所以说这些,并非是反对现在地图绘制的成果,而是想提醒喜欢这段历史的朋友们,不要被地图限制了思路,那样历史也未免太单调了。旧时国与国之间的关系,有很多格外有趣的部分,是片纸之上,不能呈现的。 |
|
来自: 袁承志dtau70na > 《朝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