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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忆中的父亲| 姚菊香

 冬天惠铃 2020-02-22

 我记忆中的父亲

姚菊香

      父母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滴滴嗒嗒”悲凉悠长的唢呐声,响彻在初秋午后的东安地里。父母亲的坟头盖满了红红绿绿的花圈,我们姊妹几个把一张张冥币搓开塞进纸糊的金银库里,随着燃烧的纸房子一起着了起来,伴着袅袅青烟捎给了天堂的双亲,唢呐还在继续吹着母亲最爱唱的《东方红》和父亲最喜欢听的秦腔《三对面》。

      父亲已去世三年,我经常梦见他老人家。回家总觉得他和母亲还在场里房前晒太阳,还种着我们最喜欢吃的豌豆角,还在为听说女儿要回来而忙碌着摘菜,装苹果,摘柿子,也忙着和母亲找几个大壶小壶,为我灌装自家酿的柿子醋……

       奶奶在父亲十二岁时就去世了,他和身体瘦弱的爷爷,姑姑及只有五六岁的二大相依为命。全家四口一贫如洗,窄窄长长的庄基只盖了半边房,仅留有一米多的走道。爷爷一人种十几亩地还不够一家人的口粮,吃了上顿沒下顿是常有的事。父亲小时候为了二大,偷人家的豌豆,让人抓住打得尿了一裤子,因家穷,姑姑很小就送给人家当了童养媳,在生了五个孩子后,也早早的离开人世,父亲也被送到食堂当伙计混口饭,就是现在二大提起父亲和姑姑,依然是哽咽不止。

 

      贫穷还在继续,生话依然贫穷。贫穷的父亲有担当!贫穷的人们更坚强!也更包容,更乐观! 

      爷爷去世后,父亲就担起了做家长的责任,筹划着让二大去当兵,并在其当兵期间为他成了家室,真的是长兄如父!因母亲长年有病需钱医治,我们都还小,没人挣工分,一家所有的开支都重重的压在父亲的肩膀上!那时父亲经常夹着口袋去会通伯伯家(母亲的外婆家),罕井百有伯家(父亲师兄)借钱借粮,父亲让我们一定要记住人家的好处,如有机会,一定报答。直至他老人家七十五岁,还去罕井看望他的师兄和经常借给我家粮食的狗娃叔,风奇叔。

      高阳塬上柿子最多。父亲经常拉着柿子去西安,县城附近卖钱,换粮。北方的冬季,漆黑一片,寒冷刺骨,五点多,父亲在吃过母亲擀得葱花宽面之后,就和约好的几个乡党冒着呼啸的北风出发了。他们先将柿子拉到东坡,再偷偷的爬上开往西安的煤罐车,快到西安时再卸下拉到城里卖。饿了,吃点自带的硬棒棒的干馍,渴了到好心人家讨要碗面汤或开水,晚上就在架子车底下凑合睡。每次也就只能卖十几二十块钱,就这样,父亲还是美滋滋的。

      父亲最后一次远行,是和村里一位大哥去县城大修厂卖硬柴,那次特别的不顺。车子路上坏了三四次,还让手扶拖拉机撞伤了。冬天半夜,我模摸糊糊听见似乎有人在后门叫,赶紧推醒母亲开门,父亲满脸是血,袖子上撕裂几处,母亲吓了一跳,还好没有大伤。事后,我家人特别感谢同去的大哥和借给父亲车子亲戚和朋友。  

      父亲年轻时在罕井拜师学得木匠。盖房,做棺木,门窗是他的强项,特别是盖大房,可以称得上是“工程师”!罕井煤校的大型会议厅,是父亲和其师兄盖的,汉寨大保管室10米X40米,也是父亲的杰作。父亲因饭量大,力气大,对一般的大型建筑从不胆怯!他老人家一直在我村附近和罕井一带做木活。也因其勤快,淳厚,有量力,能吃苦而颇受其师傅的爱护,他师傅没有孩子,就想认父亲为儿子,并把我全家搬到罕井,只因自家屋几位长辈的反对而就此作罢。

       我小时候总记得,天蒙蒙亮,父亲就骑着二八车子,梁上布袋子里装着斧子,凿凿,小推耙,车子两也绑着大丶中丶小锯等木工家什偷偷的出村了。因家里急需要钱,工分又不值钱,所以父亲只能靠做木活挣钱补贴家用。如果天亮遇到村上干部,就走不了,就必须拉到地里干活。


      我最喜欢父亲从疙瘩塬,单家做木活回来,浑黄的煤油灯下,父亲装木工家具的口袋里总装着核桃丶大枣等。母亲会分给我们一些解解馋,剩下的用笼子挂在窑顶上,九月九母亲会用核桃做些傍傍棒,送给表姐,堂姐;年前我们也会用大枣做些简简馍,捎给前来拜年的姑姑们。这是我最幸福的时候,有时候还有软枣吃呢!  

      因从小家寒,父亲总担心会被饿着,所以见了食物就特别能吃,听说父亲一次吃过近二十个蒸馍,当然父亲力气也特别大!生产队淘井,父亲是担窖泥最多的一个。我家住的砖窑,经常会漏雨,有一年连阴雨,窑漏得全家人搬到九大家去住。父亲吃了几个馍,喝壶热茶,就扛着几百斤重的小辘轴上了窑背。我家二三百斤的案板也是父亲用自行车从尧禾一路上坡推回来的。有个房上的大梁也是他从柳刺沟底扛上来的。每次吃饭,母亲总是先给父亲捞一大碗干面,再往剩下不多的汤面里下些白萝卜,每次看见母亲往锅里倒白萝卜,我就想哭,特别是那带有萝卜味的蒸汽!我多么也想吃一碗捞面啊!所以我就把自已饭里的汤先喝掉,再另外调些红辣椒,酱油,醋,香喷喷的吃几口。以至于现在我很少吃煮白萝卜。父亲饭量大在村里是有名的,力气大也是村里少有的!我从没见他老人家愁过,叹气过,遇到天大的事,三五个馍,一壶浓茶,父亲就啥也不怕! 

       人常说“慈母严父”,我家是“慈父严母”。母亲因小时侯受苦,又生性好强,体弱多病,所以脾气特别的不好,父亲则是我们的避风港。母亲常打骂我之后,父亲回家后看我还在哭,总要责怪母亲几句。父亲脾气特别好,是村上公认的“老好人”,也很少打骂我们。  父亲会永远记得姐姐出生时的情景。那时他在西韩铁路上做木工,那天晚上总感觉家里有事要发生,就连夜骑车赶回家里,到家时姐已出生,因姐出生早几小时,那次分粮就有姐的口粮,父亲常说,姐这辈子是最有福的!

      父亲还会说,因我的出生,我家才分得大庄基。有次在地里干话,听父亲给别人说“我这个女子力急很',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听到的夸奖!上学期间,如赶上下雨,父亲总会给我们送雨具和厚衣服。我在白水上学时,父亲骑车行三十多里路,还要翻沟来给我送馍。当同宿舍同学看见我白花花的花卷馍时,都说“看你幸福的',父亲高兴得像个孩子。

      我刚来孙镇上班,父亲又骑车带着给我做得案板,从高阳到罕井,翻过卧虎山,行走六七个小时到我单位。当我猛然看见父亲的一霎那,眼泪夺框而出,我赶紧低头拉着他去隔壁饭店去吃饭。饭店老板是我乡党,就给父亲做了一大碗汤蒸饺,可能是因为太饿,也是那饭特别好吃,父亲说那是他吃过的最好的一顿饭。那块案板一直陪伴了我二十六年,前几天才换掉保存了起来。那是父亲留给我两件“遗产”里最珍贵的一个(另一个是我的嫁妆—一个大木箱)。

       我最喜欢和父亲一起去沟里摘柿子。红乃沟里有我家一大四盘柿子树,十几米大的树冠上结着红彤彤像星星多的大柿子。父亲用绳子拴在小笼上,他自己爬上树把笼挂在树技上,再用铁勾子把柿子拧到笼里,笼满之后再徐徐吊下来,我只负责把吊下来的柿子从小笼倒进大笼里。父亲当时已六十有余,站在风中摇荡的细技上,一点都不害怕!我也试过,站在上面腿哆嗦的都站不起来。柿子很甜很甜,特别是被鸟儿啄过或是柿盖上有虫子的那就更甜了,老公那次吃了几个就流鼻血了,柿子热性的,“男怕柿子女怕梨'可能也是这个道理! 

      我坐月子在姐家才住了几天,父亲就套着牛车来接。从姐家到我家要上几个大坡,父亲说'你妈还不让我套牛,我说套着牛,不管牛拽不拽,我女子坐着坦然”。是啊,看着牛都没有拽展的车绳和父亲本有点驼背的身躯现更弯了,那是女儿一辈子也忘不了的背影!

     父亲最得意的是,大哥和姐的学习都特别好!老公第一次去我家,正赶上收油菜和大麦,老公既打拣叉又扬场,父亲很是欢喜,觉得他身体好,又有力气,自己女儿跟着不会下大苦,不会受罪。父亲一辈子在村里与人为善,经常帮五保户玉宝妈耕种土地,文苹期间,保护村里几位高成分叔叔家免遭红卫兵的迫害。父亲最大的爱好就是与村里人闲聊,聊起天来总是口若悬河,也经常因此而耽搁了干活,为此母亲也没少和他吵架。

       村里人都知道父亲“怕老婆”,其实父亲对母亲特别的好。母亲脾气不好,吵架那是常事,每次都是父亲败下阵来,他一辈子都在忍让,包容,保护着母亲。北方的冬天特别寒冷,农村人只有烧炕取暖。母亲起床前,父亲都会在炕洞前烧一小堆火,为母亲烘暖棉衣,有时候我们也能治点光。我最喜欢穿父亲烘的棉裤。他倒提着裤腿,随着火苗的上下跳动而燎来燎去,穿着暖烘烘的棉裤,那才叫舒服呢!

     有次他和母亲打架,母亲在他脸上抓了几处血痕,我赶紧出门叫村上人劝架。事后我问父亲为何还让母亲打了,他说“我让她呢!你妈也是可怜人,和我一样从小就没妈,妖(后)妈对她又不好,再跟着我过穷日子,在娘家也没人瞧得起'。是啊,不管是父亲的个头,还是力气,十个母亲也打不赢的,那都是因为爱!

      母亲因小时候受苦,结婚后我家又特别穷,所以一直体弱多病。几十年都是父亲用架子车拉着到处求医看病,几乎跑遍了蒲白两县的所有医院,如果不是父亲的不离不弃,我们可能很早就失去了母亲,更不可能有我和妹妹了。父亲经常说“我妈离得早,不能让我的孩子没有妈,只要你妈躺在炕上还有一口气,你们回来还有妈在,大就对得起你们了”。母亲年龄大之后,身体稍微好转,父亲晚年得了脑梗,都是母亲日夜照看,虽然他们不知道什么是“执子之手,与之偕老”,但他们这种相互照顾是对这句话最好的诠释! 

       想起父亲年轻当贫协时的青春得意;当场长时忙碌火热地指挥着夏收;和贤侄们边笑边骂你来我往的抬扛,在田地里唱秦腔时的高亢激昂,夏天大中午去沟里扳槐米,卖十几块钱时的灿烂笑容;以及二哥给他做棺木时,自已亲自躺下以试舒适度时,对人生生老病死的淡然态度,都让我们更多的理解,父亲面对艰难,从不愁,从不叹气,也不放弃,记人好处,三五个馍,一壶浓茶就可满足的豁达乐观精神!

       父亲去世了,他还活着,活在大架子车的车辕上;活在大型建筑的灵魂里;活在高阳到罕井的尘土中;活在孩子们温暖的记忆里……

     春草年年绿,父母已不归。高高的坟头放着父亲生前喜欢吃的香蕉和母亲最喜欢的麻花。化为灰烬的纸花随秋风旋转着飘向远方,坟是哥哥多年前就建在我家最大的这片耕地里的,父母永远的躺在了他们耕种了一辈子的这片土地上,去世了,他们还要看管并肥沃着这片土地!远处依稀看见,母亲端着装有化肥的盆子,父亲在前面右手扶铁犁,左手挥着皮鞭在空中划个小圈,高唱着秦腔“王朝马汉喊一声,莫-呼-威-,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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