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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住尘香——诗词中常见的典故(四)

 江山携手 2020-02-22

第二卷。郎的诱惑


『刘郎和阮郎』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这是人生一幕郎情妾意的美好回忆,让人刻骨铭心。“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这是爱过恨过后一句发自肺腑的感言,更教人柔肠寸断。“郎”是一种古时对年轻男子的尊称,然时代已改变,如今早流行叫帅哥了。
    
   刘郎和阮郎,其实说的是同一个典故。我把他们的故事安排在最前来写,倒不是因他们长得最帅,而是由于他们走的那段桃花运的故事,从古至今流传实在是太广了。一些古书籍如《搜神记》、《幽明录》、《太平广记》、《续齐谐记》等,都记载过此事:
  
  汉明帝永平五年,有两个采药人叫刘晨和阮肇,一天同去天台山里采药。谁知迷了路,困在山中十三天也都没走出去。后来,他们遇见了两位非常漂亮的神仙妹妹。两位美女一见到他们,感觉像是老相识似的,上前便挽住了两人的胳膊,还笑着说:“我说刘郎和阮郎啊,怎么才来呀?你俩咋就这么笨哩,难道不知道
提前发条短或信微信什么的给我们吗?害得人家在这等了那么久。”女子的声音软绵娇嗔,让人听了魂不守舍。可是,还未等刘郎和阮郎来得及弄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就被两位美女拉到一个石洞里去了。
  
  此洞名叫“桃源”,但见洞中仙鹤翩跹,松柏苍郁,犹如仙境一般。他们一起吃了仙桃,也饮了合欢酒,然后各自结为夫妻,喜入了洞房。婚后十多天后,两个男人不知怎么就想家了,可仙女不答应。又捱过了半年,刘郎和阮郎又思乡心切,再次提出要求回家。到底还是不食烟火的仙女,她们晓情明理,含着泪同意了。两仙女依依不舍地把这两位帅哥送出了洞,一路相送,并指点出他们回家的路途。
  
  
刘阮回到家乡后,却发现当初的家人早已不在,找了个放牛娃一打听了,结果,刘郎和他的伙伴阮郎都惊呆了。原来世道变更,当下已是晋太元八年,也就是公元388年了。而眼前这个小孩,还是他的七世玄孙呐。真是造化弄人,两人无奈之下只得重返天台山,去寻找他们的仙妻。
  
  虽说他们是那样地努力寻找,可从此,再也没寻着那两位美丽神仙妹妹的踪影了。

    风住尘香——诗词中常见的典故(四)

故事一经流传开来,世间文人的心中真可谓是浪漫与美好齐在、遗憾和追忆共存。为此,很多人没少费笔墨用这个典故来追怀感叹。有的责怪刘阮两人薄情寡义,有的讥讽他们身在福中不知福,但更多的还是羡慕他们的艳遇。
  
  再到天台访玉真,青苔白石已成尘。
  笙歌寂寞闲深洞,云鹤萧条绝旧邻。
  草树总非前度色,烟霞不似往年春。
  桃花流水依然在,不见当时劝酒人。
  
  这首诗是晚唐诗人曹唐写的。《唐才子传》书中说他,初为道士,后举进士。一生志趣淡然,有凌云之骨,常追慕古仙子高情。
   而这首《刘阮再到天台不复见诸仙子》的诗,只是曹唐那五首以刘阮故事写的仙游诗中的其中一首,也是我最为喜欢的一首了。特别是颈联和尾联的“草树总非前度色,烟霞不似往年春。桃花流水依然在,不见当时劝酒人。”年年桃花依旧,而当年劝酒的仙子却早已不知去向。或许是因读后总能让人想起崔护那段人面桃花的故事,所以我才会有那惆怅和凄然之感,甚至心里还时有微疼。

    还是说一个唐朝的故事吧。
    唐文宗大和初年,考取进士的房千里去广东游玩,结识了一个漂亮的女子赵氏,并纳她为妾。不久朝廷下了调令,催他回京任职国子博士,他就只好把赵氏托付给好朋友韦滂照顾了。房千里返京途中路过湖
北襄阳,恰好遇见故友许浑,两人叙旧时,听说许浑过段时间要到广东去一趟。于是,他就把赵氏的事情和他说了。房千里因不知自己此次回京要呆多久才能和赵氏见面,也怕她思念。所以麻烦许浑去的时候,替他带点钱财去给赵氏以慰藉一下女人的心。
  后来许浑到了广东,也找到了了那个赵氏,可是发现这个女子已经和韦滂同居跟随了他了。许浑无奈之际,只好写了一首《寄房千里博士》的诗寄给了房千里:


    春风白马紫丝缰,正值蚕眠未采桑。
  五夜有心随暮雨,百年无节待秋霜。
  重寻绣带朱藤合,更认罗裙碧草长。
  为报西游减离恨,阮郎才去嫁刘郎。

  房千里打开信一看,当时就捶胸顿足哀恸欲绝。很显然,诗中把房千里比作了离去的阮郎,而那个好友韦滂,成了不仁不义挖人墙角的刘郎了。
  
  不过,
还真的没有发现哪一篇故事,能够像它这样衍生出这么多的词牌:《如梦令》、《洞仙歌》《阮郎归》、《天仙子》、《桃源忆故人》。
 

  “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后唐庄宗李存勖最初根据这个故事,还自创了词牌《忆仙姿》,这也就是后来被易名的《如梦令》。
    如梦如梦,那一场人仙的邂逅相遇,虽适人愿,终因刘阮的离开,成为了千古憾事。即便是后人再来重寻此路时,恐怕只能看见落花寂寂,流水潺潺了。
   
 
  五代时期,国家纷乱,很多人根本看不到前景的光明。可《花间集》里的作者,个个都是牛人,他们都生有一双眼洞穿女人隐秘心事的本领。他们听曲,飘飘欲仙;他们填词,绮糜惊艳。可手中的美酒,又哪里抵得上桃源的琼浆玉液呢?男子在花笺上写下曲子词,然后交给神仙模样的歌妓去演唱。她们是词人梦中的仙女,他们又是她们心中的刘郎:

  春山夜静,愁闻洞天疏磬。玉堂虚,细雾垂珠佩,轻烟曳翠裾。
   
对花情脉脉,望月步徐徐。刘阮今何处?绝来书!
  ——李洵《女冠子》
  
  少年艳质胜琼英,早晚别三清。莲冠稳簪钿篦横,飘飘罗袖碧云轻,画难成。
  迟迟少转腰身袅,翠靥眉心小。醮坛风急杏花香,此时恨不驾鸾凰,访刘郎。
  ——顾敻《虞美人》
  
  晴野鹭鸶飞一只,水荭花发秋江碧。刘郎此日别天仙,登绮席,泪珠滴,十二晚峰青历历。
  ——皇甫松《天仙子》
  
  凤楼琪树,惆怅刘郎一去,正春深。洞里愁空结,人间信莫寻。
  
竹疏斋殿迥,松密醮坛阴。倚云低首望,可知心?
  ——鹿虔扆《女冠子》

  洞口春红飞簌簌。仙子含愁眉黛绿。阮郎何事不归来?嫩烧金,慵篆玉。流水桃花空断续。
   柳色披衫金缕凤。纤手轻捻红豆弄。翠蛾双敛正含情。桃花洞,瑶台梦。一片春愁谁与共?
    ——和凝《天仙子》
 
  到了追求完美精神境界的宋朝,文人的情感表现得更为富有时代特色。一夜之间,他们仿佛都化身成了前度的刘郎,三生的杜牧。这时的“刘郎”一词,已不再是单一的所指刘晨了,而开始出现了很多山寨版的刘郎。
   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求田问舍,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此刘郎指的是刘备。宋人晃咏之的一首《句》的诗:“当时鸡犬皆霄汉,自是刘郎不得仙。”此刘郎指的又是刘邦的孙子淮南王刘安。而宋朝诗人王以宁的《满庭芳》词:“千古南阳,刘郎乡国,依约楚俗秦风。”此刘郎却又是指的东汉开国皇帝刘秀。再看刘禹锡的《再游玄都观》:“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独来。”此刘郎,则指的是作者自己了。  

  史上因写这个典故而走桃花运的人,应该就是北宋的文学家宋祁,他可不像唐朝那个房千里那样倒霉。《花庵词选》里说:有次宋祁在街上走,见数辆宫廷的马车从他旁边驶过。忽然,其中有辆车子内有人掀开车帘,还喊了一声:“这不是小宋帅哥吗?”“——啊,是我,怎么了?”宋祁循声望去,却只隐约看见一位女子匆忙间放下了帘子,马车随之疾驰而去,在他身后扬起了一阵香尘。回到家中后,那个女子的声音和倩影,始终盘旋在宋祁的脑海里。失眠的他,当即填了一首《鹧鸪天》的词,来表达他的相思:
  
  
画毂雕鞍狭路逢,一声肠断绣帘中。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金作屋,玉为笼,车如流水马如龙。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几万重。
  
  第二天,这首词就被朋友拿出去传唱,谁知还传到了仁宗皇帝的的耳朵里了。皇帝把那天因有事出宫的宫女都召集而来,当然宋祁也被叫来了。皇帝故装生气的样子问:“那天,是谁在车内轻唤小宋的?快从实说来。”没想到,有一个宫女勇敢地站了出来,承认是自己喊的。而此时的宋祁早吓得战战兢兢,心想这下完了。岂知皇帝忽然哈哈大笑,手指着宋祁说:“好你个大胆的刘郎,朕念你一片痴情的份上,就把她赏给你吧。这样,蓬山对你来说就不远了。”宋祁受宠若惊,当即跪下高呼谢万岁隆恩后,高兴地抱得美人归了。
  后来,人们对宋祁这首词中的“刘郎”一直持有两种说法。一说指的是刘晨,又一说指的是汉武帝刘彻。起初我也认为是天台山的刘晨,后才断定应为汉武帝。因为《史记》有记载,说汉武帝想长生不老,曾几度遣人深入蓬莱寻仙。史书上说他“欣然庶几遇之,乃复东至海上望,冀遇蓬莱焉。”、“入海求蓬莱,终无有验。”汉武帝临终时,方才醒悟世上没有神仙,于是还说了一句:“天下哪里有什么神仙,全都是些妖言惑众。”用叶嘉莹教授的话来说,汉武帝想长生非但没能求得,反而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把“刘郎”写得最为生动有趣和诙谐的,还是要数南宋词人刘克庄了:

    
束缊宵行十里强,挑得诗囊,抛了衣囊。
天寒路滑马蹄僵,元是王郎,来送刘郎。
   酒酣耳热说文章,惊倒邻墙,推倒胡床。旁观拍手笑疏狂,疏又何妨,狂又何妨?
 

    这是一首别具特色的《一剪梅》。当时作者被贬为广东潮州去做通判,临行匆忙,只带了简单的行李和诗囊。寒冷的冬夜,北风呼啸,他举着火把夜行了十多里路。“元是王郎,来送刘郎。”这时,他看见好友王实之骑马赶来为他送别,还带了酒菜。于是,在驿站里,他们坐下开怀畅饮,高声谈论文章。结果不仅惊动了附近的人,他们还因兴奋推到了坐椅。作者是性情中人,得意尽欢。所言“疏又何妨,狂又何妨?”活生生地就把两个豪情奔放,疏狂无羁的人,表现得淋漓尽致。词中的王郎指的是作者的好友王实之,而刘郎则是自诩了。

    
   
 昔人已去,似流云飞烟,我们都永远无法看到沧桑的彼岸,一任时光的渡口,人来人往。
    从此,天上人间,那段浪漫的传说却早化为了一曲曼妙而动听的仙音。它总会在我们不经意时破天而来。且来时,还能隐约看见当年桃花的妖灼,美人的惊艳。
    ——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忽然就觉得,现代生活不仅是少了古诗词里的诗情画意,更是少了古人心中那份真挚与美好。
    只是想问一声,刘郎啊阮郎,你们二位到底曾让多少人有过感慨万千呢?
 

青若写于2014.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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