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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3岁的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仍然向往“刺激”的生活，他曾讲过一句有点悲伤却很浪漫的话，可以放在开头，来理解他的人生哲学：“我希望生活是一直令人兴奋的，事实上我也得到了这样的生活。另一方面，我承认，雨滴落到水坑里我都能兴奋得不得了，但很多人不会。我要这样活着，直到倒下的那一天。” 今年2月，霍克尼1966年的名作The Splash，领衔全球春拍，以2720万美元的价格落槌，比2006年上拍时贵了6倍。这一价格，可以列入霍克尼拍卖纪录前三： 
The Splash （1966年） 第一名：《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1972年），2018年以8000万美元成交。 
第二名：Henry Geldzahler and Christopher Scott（1969年），2019年以4343万美元成交。 
2018年和2019年，大卫·霍克尼以1.8亿美元和1.1亿美元，蝉联两年在世艺术家里的拍卖总成交冠军，霍氏飓风从英伦三岛、美西海岸吹到了环太平洋。早些时候，英国泰特美术馆2017年时为80岁的大卫·霍克尼举办作品回顾展，吸引了近50万观众入场，这场展览成为泰特美术馆有史以来观展人数最多的展览。他的作品凝固之中带着动感、故事之中藏着故事，态度机智而反讽，画面明快又优美，这一切造就了“最时髦的意识”，造就了“霍克尼式视觉朗诵法”。
出生于1937年英国西约克郡，1960年代霍克尼初步艺坛时，抽象表现主义正横扫着欧洲。在他早期的绘画中，简单的线条勾勒出的形象表现出了古埃及式的稚拙风格，而其中出现的抽象元素，又使画面充满了讽刺意味。霍克尼大胆地在作品里确认自己的同志身份，在《我们哥俩相亲相爱》这件作品中，图像风格类似于城市墙壁上随处可见的涂鸦，霍克尼在画面中涂写对男友的私语，并把一种焦虑的情绪蕴含在这些字母和符号中。 
《我们哥俩相亲相爱》（1961） 霍克尼的这些画作刺激了四平八稳的英国社会道德规范，但他还是一直画着。
《洛杉矶家庭情景》（1963） 在当时的英国，同性恋不仅非法，甚至会入刑罚。因此当霍克尼第一次远渡重洋来到洛杉矶，看到那些建于洛杉矶大宅后院的私人泳池，彷佛找到了得以自由欣赏男体的奇妙空间。在洛杉矶的所见所闻令霍克尼感到惊奇，他曾说：“当我向下凝视着游泳池满眼的蓝色时，我意识到，在英国是奢侈设备的游泳池，在这里却再平凡不过。”于是，霍克尼离开英国，来到美国西海岸，加州丰沛的阳光和泳池，配上心仪的对象，成为他最重要的创作主题。 从1960年代末开始，霍克尼开始创作典型的霍克尼式风景画：画面构图简洁，呈现出典型的对称性。
A Lawn Being Sprinkled（1967）
一件当代艺术教科书无法绕开的经典之作，便是霍克尼最早以加州为主题的系列作品中，以特别调出的蓝色作为基底，加入独特的几何构图，1967年创作的经典作品《更大的水花》(A Bigger Splash)。该作透过蓝色平面映衬出白色喷沫，表现出一幕跳水者刚刚入水的一刹那。除了画面上湛蓝阳光下的场景外，还似乎别有寓意，令人印象深刻。 
《更大的水花》(1967年)
让他一举成名的作品是1967年得到约翰·摩尔绘画大奖的《彼得从尼克家的游泳池爬上岸》（Peter Getting Out of Nick's Pool）。画中人物依旧是时常在霍克尼作品中出现的彼得‧薛斯辛格，他的第一位情人。他们于1966 年相遇，当时彼得19岁，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艺术学生，而霍克尼当时是科罗拉多大学的老师，两人一起同居生活好几年，直到分手为止。
《彼得从尼克家的游泳池爬上岸》（1966年）
1960年代末期到1970年代初期，霍克尼开始专注于人物的自然再现。他在画布上画双人肖像，以探索人际关系的复杂性，并拓展了肖像画的想象空间。霍克尼最为人知的、也是最具辨识度的作品，当属1972年的《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其创作花絮也颇值玩味：1971年，当时他在工作室的地板上偶然并置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一个人在水中游泳，另一张则是一个男孩正凝视着地面，他因此从中获得启发：“以不同风格绘画两个人物的念头令我着迷，于是我立刻动笔。”照片中凝视地面的男孩，正是他前任情人彼得，而水中游泳的男子，则是彼得的新男友。据考证资料所称，他从照片组合中汲取灵感，连续两个星期每天工作18小时，最终在运送公司过来取画前完成此作。
《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1972年）
在《艺术家肖像（泳池与两个人像）》中，穿着粉红色外套的金发男子上身微倾，静静地注视著游泳池内的棕发男子上岸，体现出极其复杂的人际关系，背景里连绵的远山，倾泻的阳光，宽大的游泳池，共同展现出池畔风景的精髓。这件作品在2018年以9031万美元（含佣金）的价格成交，这不仅刷新了艺术家个人最好战绩，还一举攻破了五年前美国当代艺术家杰夫·昆斯在纽约佳士得创下的《气球狗（橙色）》——5840万美元的拍卖记录。这样的纪录，令霍克尼成为作品最昂贵的在世艺术家。在绘画领域取得成功后，霍克尼70年代末期转向研究摄影。某一天，他在洛杉矶准备对着起居室和阳台画画，为了更好地把握整个空间，便用宝丽来相机把画面要涵盖的各个角落分别拍摄下来，再拼贴成整体，一开始只是作为画画的辅助手段，但聪明的霍克尼很快发现：这种手法创造了一种新的叙事方式，就像观察者的视点在空间中游走。霍克尼的“摄影拼贴”系列在作《梨花盛开的公路》时达到了顶峰。霍克尼选取了700多张照片，按照近大远小的透视原理，拼接成一个整体。在《梨花盛开的公路》画面里，偏右侧的高速公路路边，树立着交通标识、路名指示牌，地面上写着指向目的地的文字……共同展示了一个专注于驾驶的司机视角；而左侧的画面则是普通游客眼中的视野：更多的树木和景色。司机无心欣赏风景，就像游客不会刻意关注路标，霍克尼用不连续的相片碎片，讲述了一个人类视觉行为的故事。 
《梨花盛开的公路》(1986年) 拼贴照片作品
霍克尼同时将从这些摄影作品中获得的经验运用到绘画创作中，我们便看到了他对于“反转透视”的精彩绘画实践。
左：椅子（1982年）相片拼贴 右：梵高椅子（1988年）绘画
在传统绘画透视里，观众是画面外的一个定点，霍克尼的“反转透视”则相反，观众仿佛一个移动的人，能看到事物所有的面，某种程度上很像中国古代卷轴水墨画里的散点透视。
Kerby (After Hogarth) Useful Knowledge（1976年）
事实上，霍克尼对中国古代长卷画非常迷恋。他在美国大都会艺术博物馆看过王翚等宫廷画家所画的《康熙南巡图》，大为赞赏长卷画带来的“移动观看”的视觉体验，以至于在 1988 年制作了一部短片，专门介绍这幅长卷画的第七卷以及移动观看。这部片子叫作《与中国皇帝的大运河一日游，或曰表面即错觉而深度亦然》。另外，霍克尼对于绘画史中的谜团也一直抱持高度科学验证的精神。他发现早期的小型肖像画，其精细程度与摄影的效果相差无几，因此猜想15世纪到19世纪前后，画家们普遍地借助了“凹面镜”等光学仪器来绘画。他花了两年，做了无数实验、翻阅相关参考资料，意图寻找所有可得证据来验证这一发现。2001年，霍克尼将他的发现及思考整理成一本书：《隐秘的知识：重新发现西方大师们失传的技艺》，并与BBC合作制成纪录片《隐秘的知识》在艺术界和摄影界中引起了极大争鸣。1990年代，霍克尼的母亲和他在家乡的亲密好友接连去世，他在英国停留的时间不断变长，创作于1998年的Garrowby Hill就是这一时期的作品。画面以约克郡山间最高点为起点，蜿蜒的山路，一直延伸到平原，远方呈几何切割的平原旖旎风光尽收眼底。最令人称奇的是，霍克尼创作时，没有拍照辅助作画，而是在工作室内，凭借个人的记忆和想象力，精确再现了一处处细节，景致栩栩如生，让去过Garrowby Hill的人惊艳不已。
Garrowby Hill（1998年）
2005年后霍克尼回到约克郡定居。回到家乡后，他在90年代的风景画基础上笔耕不辍，创作了一系列色彩瑰丽、知名度极高的风景作品，奠定了他当代最重要艺术家的地位。他用沉浸式视频装置，在不同季节、从多个角度拍摄了东约克郡里的同一条道路。
Woldgate Woods 6-9 November（2006年）
2017年霍克尼用写生的方式，画下人生至今尺幅最大的作品，这幅名为Bigger Trees near Warter的风景画，长12米，由50块独立画布组成，每一块画布的绘制都在户外完成。这件巨作广泛而细腻地描绘了英国北部乡间的初春景象，乍暖还寒时节，树木刚刚抽芽，高大的树木和低矮的水仙花勾勒出浅浅的前景，一株宽大的无花果树占据着视觉焦点。在背景里，蒲公英粉色的树木，低矮而浓密，最左端的道路和右边的两座建筑透露出人类活动的迹象，枝桠重叠形成的鲜明图案，清楚地勾勒出早春的天空，彷佛可以嗅到清新舒畅的空气。
Bigger Trees near Warter （2017年）
如果对着大自然写生是回归传统，那么使用电脑创作则让人看到霍克尼拥抱未来的一面。从1990年代拥有第一台苹果电脑Macintosh起，霍克尼就是一个“果粉”。他用Photoshop辅助创作，一不用花时间调色，二可以自由挥洒，让他乐不可支，“彷佛在打印机里面创作”。然而用电脑作画也有弊病，当需要频繁地变换画笔样式，以达到不同的笔触效果时，电脑就显得笨拙和吃力。
70多岁高龄之时，擅长使用新科技工具的霍克尼重新回到智能设备前，开始用iPad和iPhone作画。这些画作记录着不同季节里英国约克郡地区风景的细微变化，反映出霍克尼敏锐而细腻的观察力。
《东约克郡布里德灵顿春天的到来》系列（2011年）iPad绘画作品
天气晴朗时，他会在在早餐前抄起iPad，画一些植物或者别的画作，然后顺手在邮件通讯录里发给几位老友。他曾经兴致勃勃地谈起这批即时性的作品：“感觉挺棒，两天时间就能完成一幅作品。我一用iPad作画，就迷上了这一全新的媒介。一切都在指尖完成，修改起来也十分方便。我甚至可以在夜晚睡觉前也继续用iPhone创作，这可不是水彩或油画颜料可以做到的。”如今大卫·霍克尼的大部分作品都在博物馆、机构、私人的重要收藏里，但是他晚年澎湃而高产的创作力，让很多人对他的作品私藏了期待。80多岁时，他烟不离手，感到自己作画时只有30岁。
从美西海岸到英国乡间，从肖像到风景，从绘画到摄影，从布面作品到iPad绘画，从“反向透视”“散点透视”到人类的“观看”行为，这位快乐的老烟枪，一生未婚，一直用他的探索去调和静止和这个不断变化的世界。
霍克尼曾说：“ 创作的本意是要让人更加的看清楚这个世界。”他并不会去提醒人们注意什么是趋势或什么是未来，或许他已经足够有经验预测到事态的发展，或许他丝毫不在意外人眼中的”霍克尼“到底是什么样的，或许他只是单纯地不想重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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