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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纪实:那年,我到沛县师范学校读中专

 上黄沟村 2020-02-26

文:人生兴味

图:来自网络

宅家的日子,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我把家里重新整理了一遍,无意间,在写字台的角落,竟然翻出了当年的毕业证。三十多年过去了,照片早已发黄,而记忆却清晰如昨。

乡村纪实:那年,我到沛县师范学校读中专

母亲生我的那个上午,她正和生产队里其他社员一起劳作,我落地的时候,身上沾满了泥土。邻家的三奶奶把灰不溜秋的我从泥土里捡起来,并用顶头的毛巾包住我。

为我接生的三奶奶说,这孩子嗓门大,有底气,你们家的门面早晚得靠他撑着。三奶奶的话父母特别爱听,于是,在我们姊妹三个中,我得到的爱最多。我之所以有今天,应该感谢邻家的三奶奶,当然,更应该感谢我的父母亲。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白天,当村里别的孩子在村后的池塘戏耍的时候,我趴在母亲用来切菜的案板上,用心看书写字。晚上,当小伙伴们尽情地玩着“杀羊羔和机器灵砍柴刀”的游戏时,我还在黄晕的煤油灯下,认真的做算术。

从小学到初中,我的成绩一直特别优异,父母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农民,也不知道我继承了谁潜在的基因。初二第一学期开始,我的成绩一直稳居全年级第一。

初三中考前,班主任老师告诉我 : “万胜,你家里条件不好,还是直接报考沛县师专吧,学校费用少,可以早早的工作赚钱,减轻一下父母的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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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老师的心意,虽然大学梦,我憧憬了再憧憬,但考虑到家庭的难处,我也只能如此了。等待分数的日子是煎熬的,但也是幸福的,在矛盾的交织中,我终于迎来了云开雾散的一天。

那年八月份的一天,乡里邮电局的张师傅骑着一辆大架自行车,风尘仆仆的赶来。在村口的小路上,他一手扶着车把,一边将一张红色纸片摇得呼呼响,并不住地大声喊着,“老顾,你家大儿子录取通知书来了!”他的脸上,满了喜乐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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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十米开外的玉米地里,正在田间拔草的父亲,闻听连忙直起腰身,把沾满泥巴的双手,在裤子上擦了又擦。

看得出,那一刻父亲激动的表情难溢于言表,他疾速的跑过去,由于田埂的窄小,几次险些摔倒在沟里。父亲用颤抖的手,哆嗦着接过通知书。那是一张薄薄的纸片,短短的几行字。父亲小心翼翼地翻来覆去,看了又看,忍不住的老泪纵横。

欣喜万分的父亲执意要留邮递员吃饭,但他却婉言拒绝了,说还要到别的村子送电报和挂号信。实在的父亲,为了表示心中的感激,于是一路小跑,到大队的代销店赊了一包大前门香烟,硬塞给邮递员,哪能让人家白跑呢,况且是喜报。

听说我被“沛师”录取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跟着我沉浸在幸福的况味里,一个下午,不断有乡邻来到我家,高兴的问东问西。

村队长说:“乖乖来,你可是咱村第一个考上学的,以后,就吃计划粮了,月月有工资拿,你爹娘可熬值了!”事实上,我面对着这张录取通知书,心里始终是复杂的心情。

我的中考成绩,比丰中的录取分数还高39分,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这也意味着,大学与我无缘了。

在锅屋里,父亲熟练的将三块砖支起,把母亲的药罐子放在上面,他将一把把豆秸引燃。火光中,烟气缭绕,药香氤氲。

我坐在旁边,看着他满脸皱纹的父亲,听他的低声细语:孩子,你今年都17岁了,咱家的经济情况你是清楚的,再说,还有弟弟妹妹们,他们也要读书呢!

我明白父亲的心意。贫穷,是一把双刃剑,它可以激发一个人的斗志,同时也屏蔽一个人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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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学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母亲撑着病恹恹的身子,叫来她关系最好的二婶,两个人在门口的空地上,忙着为我缝制新棉被,家里满了棉花的味道。完工后,父亲称了称,足足十五斤重。

父亲叫来会做木工的姨夫,把母亲结婚时陪嫁的木箱子,进行了改装,根据我的需要,里面添加了一个隔断,里里外外,又刷了一遍深褐色的油漆,家里洋溢着喜庆的气氛。

为了犒劳一下姨夫,午饭的时候,父亲跑到集上,特意割了一斤猪肉,母亲又加了一些细粉和土豆,贴了一圈实面锅饼,那顿饭的香气,至今想起还是余味绕鼻。

在等待开学的日子,我走在村间,无论谁见到我,都是一副羡慕的眼神。

小妹妹似乎也听话了很多,每次烧锅洗菜,再也不撅着嘴巴。弟弟照看门口晾晒的小麦,卖力的驱赶着前来嚼食的麻雀,尽心尽责。家里的大黄狗保持着坐姿,目光里尽是敬畏。

“还是上中专好啊,听说学校每月还有生活补贴,除了学费之外,家里花钱很少很少,这几年下来,也可以省下一大笔开支呢!”,村里做了几十年的会计根善大叔,见到父亲就这么说。

但,报名费、书本费、学杂费是要少不了的,第一学期是60元。这对严重透支的我家来说,是个天文数字。

母亲捧出她藏在床头柜子里的暗红色小箱子,打开了锁,将里面的纸币和硬币,一股脑儿的倒在了案板上,数了又数,一共4.68元。

父亲在一旁唉声叹气。过了一会,他似乎像想到了什么,脸上又布满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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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从睡梦中醒来,发现父亲不在了,母亲说,父亲放下一切的活计,去了相距不到三里地的舅舅家借钱,接着去了隔壁乡镇的大姨家,之后又陆续去了几家有点来往的亲戚。傍晚的时候,父亲垂头丧气地回来。

夜黑沉沉的,灯光暗淡、凝滞。大片的烟雾包裹着父亲,父亲的脸在一支烟的光亮中若隐若现。

显然,这不是父母想要的结果。燥脾气的母亲,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怒火,大声嘟囔着说:“亲戚,亲戚,这都是啥熊亲戚,在我们最急的时候,也不帮一下?”

父亲不紧不慢地说,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去年上半年向他姨夫家借的医药费,到现在还没偿还呢,他虽然会木匠手艺,但下面也几个孩子,再者,他姨身体也不好,三天两头的吃药。他舅家的大女儿,再过二十来天就要结婚了,置办嫁妆,手头也紧的很。

我的心揪得很紧,不停地搓着手,与父亲、母亲无语对坐着,一屋子的惆怅。

突然,院子里的黑狗,汪汪了两声。应该是有人来串门了。

我起身开门,原来是隔壁的根林叔,他在乡里粮库里上班,是满庄子里唯一拿工资的。父亲赶紧拿来一块抹布,将板凳擦得干干净净。

根林叔瞅了我好几眼,又盯着满墙奖状的土墙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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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侄子有出息,有上进心,好样的,将来可得给咱咱庄上增光哦。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根林叔说完,从裤兜里掏出一些钞票,放在了父亲手里。

母亲要去锅屋拿茶瓶,被他制止了,根林叔说要去值夜班,马上就走。

大侄子考上,也不言语一声,请我喝杯酒。村后竹贵叔的声音撞进来。父亲满脸笑容,慌忙站起来赔罪,忙不迭地回应着:一定请,一定请。

竹贵叔掏出一把零零碎碎的钞票,堆在了桌上。

第二天早上,父亲在烧饭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村西头的二大娘拄着拐杖颤巍巍来了,她围兜鼓鼓囊囊的。听说孩子马上要开学了,这二十个鸡蛋,卖了给孩子买只钢笔吧。母亲泪光闪闪,连忙接住。二大娘是村里的“五保户”,看着她老迈的样子,我心头颤了一下。

玉真婶子的进门,让母亲彻底僵住了。有一年,母亲和她为争地边子,大打了一架,从此两人见了面,都是扭头绕开。玉真婶子没多说什么,她摸出一个用过信封,这些都是我平时攒下来的,你们别嫌少。

那一刻,语无伦次的母亲放下一切的成见,马上拽过一个板凳,让玉真婶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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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多的乡亲们来了,凄凉的屋子满了温暖。看着他们朴实的模样,我将即将溢出的泪滴,偷偷地揉进双眼。

在大家的帮助下,学费已差不多了,父亲将将一袋晒干的玉米,拉到乡里的粮站卖掉,终于凑齐了我上学需要的开支。父亲轻舒一口气,紧锁的愁眉终于弥散开来。

萤火虫提来将显的黎明,第三天的清晨,天刚笼明,我和父亲就起身了。

父亲在前我在后。父亲用扁担挑着我的行李铺盖,一头是被子,一头是木箱,我们要步行30多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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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村口的岔路口,我向浮动在暗影里的村庄回望,心头一阵酸涩。

刹时,我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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