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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幽梦忽还乡，我梦见了父亲。 夜里我胳膊有点胀，可能是这个感觉让梦中的我想到了父亲，因为这几次回老家，父亲都说胳膊胀麻。 但我梦到的是父亲的从前。 我的父亲在我这个年龄的时候正经历着他这一生的至暗时刻。当时他得了某种在当时小县城的医院查不清楚病因的病，具体症状是“晕”，头晕目眩，人站立不稳。 赤贫的家庭，没有钱，也不可能有意识送父亲去西安或者省城兰州的大医院去看病，所以，那些年父亲只能坐着不动，或者只能躺着吧，当时我年龄太小，不记得了。 关于父亲的病， 我至今挥之不去的记忆只有两个： 一个记忆是奶奶去世的时候，我可能刚刚开始记事吧，应该还没上小学。我只隐约记得病重的父亲被众人搀扶着慢慢挪到了奶奶的灵前，父亲痛哭着跪倒在地，给奶奶烧了几张纸，就被众人硬拉起来搀走了。 另一个记忆是那些年我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干不了重的农活，就每天负责给父亲煎汤药。我至今清晰地记得煎汤药的那一套用具：一个破的不成样子的白色搪瓷脸盆里装满黄土，黄土上放一个用铁丝盘成的圆柱状的铁架子，架子上放一个黑色的“药锅”。 煎药时烧的主要是玉米芯，当然也烧其他柴火。烟雾缭绕中我要吹旺火，火太旺药要溢出来的时候我要减掉柴火或者搅动药汤。煎药的过程中我时常被烟熏得要么泪流满面，要么咳嗽不止。 我不记得我煎过多少年的药，但肯定煎过很多年，否则我不可能把这些事记得这么清晰，要不然为什么小时候的其他事我很少有记住的？ 那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改革开放的春风刚刚吹到大西北农村，刚刚包产到户的农民还挣扎在温饱线上，我们一家老小更是为了吃饱肚子夙夜忧叹。因为父亲病了，母亲只能带领着几个尚未成年的孩子组成我们家的劳动主力军，每日里起早贪黑地和贫瘠的土地搏斗。 那时候人们种地真的很蠢，只知道使蛮力，没钱买化肥，就以为把地耕得更深，把土弄得更细，庄稼就能长得更好。因此赶着一对老牛耕地就像在地里绣花一样精细。遇到干旱，耕完的地里满是脑袋大的土疙瘩，那么卸了耕犁就得扛着䦆头和一种叫“gu du”的我写不出汉字农具去地里打土疙瘩。 全家二十多亩土地，合计恐怕至少超1.4万平方米（超二个标准足球场大，一个标准足球场是7140㎡），这么多的地，得一寸一寸往过打土疙瘩，打得细细的，这个劳动量就非同一般。 母亲领着我们几个孩子拼死拼活干农活的时候，正当壮年的父亲却只能卧病在床，他内心的那份煎熬和痛苦可想而知，贫穷和病痛应该让父亲很绝望吧。 几年以后父亲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怎么好的，当时我不知道，毕竟我年龄小。与我而言的好处就是不用再给父亲煎药了。 随着年龄增大和离开故乡，过去那些艰难的日子我也就慢慢淡忘了。 去年我回老家，不知聊起什么，可能我有些泄气，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向我说起了当年，他是为了鼓励我。 他说：“我年轻的时候，那么多年，我病得动不了，死又死不了，治又不知道咋治，没办法，我就买了很多中医书籍，自己在这些书里查找各种对症的方子，然后对着方子抓药试，试着试着，就试对了方子，连着吃了一些药，病就好了。你看，我又健健康康地活了这么多年。人这一辈子，哪能一直顺利，遇到什么沟坎，都得想办法过，困难是死的，人是活的，只要去想办法，总能找到办法。” 蹲在墙根底吧嗒着尺把长的旱烟锅的父亲，这个满脸沟壑历经岁月沧桑的老人罕见地向自己的儿子说起了深刻的人生哲理，话虽然不多，但充满力量。结合我童年的记忆，那一刻我特别佩服父亲。 我不是第一次知道父亲痊愈的原因，以前母亲也给我说过，只是听父亲亲口说，这还是第一次。父亲这份生命的韧性，对重病的自己不放弃不抛弃的坚守，在命运的拐弯处为了拯救自我而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的竭尽全力，真的让我佩服，他真是一个坚强的人。 由此我想到了多年前在《读者》杂志看到的一篇文章，是一个外国的医生写的。这个医生某日偶遇一个前同事，这让他很吃惊，因为多年以前这个同事得了癌症，而且是晚期，从医学上来说，已经没救了。就在这个同事与病魔做最后的抗争时，这个医生离开了那家医院，去了别的城市，这一别就是很多年。 根据他的经验和医学知识，他的这个患癌的前同事早就死了。所以多年以后偶遇，他很吃惊。通过聊天他才知道，当时这个前同事私自把化疗的药物剂量加大了一倍，忍受了别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竭尽全力地挽救自己，终于创造了医学奇迹。我记得故事里那个痊愈的前同事说，他要用尽一切可能竭尽全力挽救自己。他的话让人感动。 这个故事的真实与否无从考证，但我们信以为真也没什么害处。不放弃，不抛弃，在绝望中寻找希望，竭尽全力挽救自己，不向命运低头，这份精神是现在很多陷入绝境的人需要的。 病好了之后的这三十多年，父亲活得很用力，他是一个很吃苦耐劳的人，一辈子与那片黄土地战斗不息，即便到了如今的七十五六岁，也保持着在农忙时节起早贪黑的劳作。 今年我换了个住处，想让父母在春天南国不冷不热的日子里过来住一段时间。这个安排农历年前我就说了，半个月前我给父亲打电话，他说开春了，农活很忙，恐怕没有时间了。我最近一直想着怎么说服父亲过来一趟，或许也是这个原因，昨夜我梦到了父亲。 老一辈的人这一辈子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罪，但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有着极强的生命韧性，生活的沟沟坎坎挡不住他们向前的步伐；物质的匮乏，生活的艰难，甚至命运的坎坷，他们承受过，所以一般的压力还真压不住他们。 这是我们年轻的一代人要学习的地方。目前我们整个社会岁月静好，是中国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但是回望上个世纪，人类经历了两场世界大战不说，中国在这100年中又经历了怎样翻来覆去的沧海桑田。 谁能保证21世纪这个世界这个国家就会平静如水呢？ 当洪流袭来时，我们是否还有父辈的韧性？ 2019年4月10日书 推荐作者更多文章（点击下面标题阅读）： 3. 为什么还不屈服于眼前的苟且？因为还有向往诗和远方的心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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