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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2 孩子的体质问题 我讲幼儿早期教育时有个明显的漏洞，这就是我没有提到过应该如何提高孩子的体质水平。其原因是，我的小孩因为在婴儿期有八个月的长久腹泻，又不肯吃一口牛奶，体质原本就差，几乎每两个月就要去一次医院，直到小学五年级。我试过带她早上跑步，但很快就感冒发烧，不得不跑到医院里去。考虑到女孩不必像男孩一样强壮，也就省事算了，没有逼她。 学校里的体育，自然是班上最差一名。幸好她有意志力弥补这个缺陷。跳绳人家女孩子能一口气跳一百个，她最多只能跳五个。但她可以天天跳，不气馁，直到也能跳到一百个。小学四年级下半学期，她实在厌倦了挤公交车并转车的麻烦，在她表哥的指导下，摔了好多跤，最终学会了骑自行车。那是一部24英寸的小车子，五公里从家里骑到学校里，风雨无阻。可能就因为骑车上学，她的体质明显提高，此后就不大去医院了。 到了大学，她的校长钱伟长先生有一个硬性规定：不会游泳的不给毕业。这个规定给了她莫大恐惧。第一个学期的体育课就选修游泳，非过这道关不可。有时候起作用的不是意志而是运气。考试的时候，她居然勉强游了五十米，成为全班第一个通过游泳的女生。事后同班女同学请她辅导游泳时，她又浮不起来了。这样的幸运，并再次出现在篮球课上。几乎从没把篮球投到球篮里的她，考试的时候，不多不少投进去三个，正好给及格。 我可以称得上是一个识水性的人。我在武汉自己横渡长江从龟山游到徐家棚，在北戴河越过防鲨网游到我母亲在海滩上看不见我露出水面的脑袋急得跳脚，在迈阿密的滔天白浪中朝黑夜里的墨西哥湾游，但我没教会女儿游泳。 在她八岁左右，我们家附近建了一个二泉公园，这个公园里有一个露天游泳场，于是我给她当游泳教练，每周一次，时间是周末。教了三四次，能游二十米了，眼看大功告成。后来是天冷了，游泳池给关了。再后来更糟，不但游泳池而且连整个公园都给拆了，建住宅楼了，于是我教女儿游泳的计划成了泡影。幸好她在大学里学游泳不是只为了拿到毕业证，而是发狠一定游一千米才罢休。 后来果真能够游到了这么多。那是我陪她在体育中心的游泳池里游的，是我亲眼看到的，不多不少一气游了十个来回。这时她能在深水池里游了，但不会仰泳心里有羡慕，于是我带她去浅水池，托住她的腰教她如何仰身浮起，五分钟不到就学会了。这是我教她游泳唯一成功的一次。 我自己小时候就是一个体质很差的男孩。我是外婆和养母用米浆喂大的，不是不吃牛奶，而是没奶吃，终身个头矮力量弱。当年的孩子户外活动时间多，男孩跳到河里游泳，女孩跳橡皮筋，游戏中就把体育给捎上了，不用家长管这个。但我确实有点弱不禁风。有一回，大概十二岁吧，抱着两个热水瓶从镇上打了开水走两华里拿回家，快到家门口了，拿不动了，啪的两个热水瓶全打掉；那时候的热水瓶是凭票供应，这给家里惹了一个很大的麻烦。 这件事给我触动很大。就从这时起，我开始早上跑步，沿田埂跑到村子西边我家的自留地，瞧一瞧我家的麦子或稻子长高了多少再回来。后来在乌鲁木齐跑西公园，在乌什沿托什干河跑，在奇台出了古城墙对着天山跑，在大学里先跑完三公里再跟同学一起做早上的广播体操，在兰州穿过小树林跑到黄河边，甚至回到了无锡也时不时地跑一下，直到92年三十五岁开始写小说为止。 我最早的两个职业是地质和测量，都要走路或爬山。我曾试过自己的耐力，要了解自己的体质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状况。于是一次从武汉的广阜屯走到咸宁的汀泗桥，沿铁路走，花了两天时间，走了一百二十公里，平均时速为八公里；一次从甘肃的正宁骑车到泾川，沿公路骑，全程一百八十公里，一天骑到目的地，最高时速二十四公里。这是达到了我在体质上的极限程度，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在学校里也是体育最差，读大学时的第一次百米短跑，获全班男孩最末名；也是意志力的作用，最终在第三次勉强通过百米标准（记得那是14秒）。我讲我在大学里甚至成年后的体质锻炼，对幼儿的体质问题显然关联不大，有点不着边际。其实我要说的是，一者我对我小孩小时候在这方面没做什么事，再者自己当年对这方面不够重视。结果最大的损害是，小孩在高考时候要拚命了，但拚不起来；若高考分数上去了，命给拼没了，有什么意思？她晚上十点钟一定要睡觉，同学夜里给她打电话讨论数学题，她已经睡了两个钟头了。 我的情况跟她不大一样。我只有十四天半的复习时间，我得拼命才行，非考到口里不可（新疆人把内陆叫口里，以哈密的星星峡为界）。我规定自己每个一天一夜只睡四个半钟头，日日如此，直到考完最后一门。而即便这样，也并未达到我的体质极限，次日还有精神把被子床单全洗了，并着手新一轮的高考复习。我明白我的语文和政治考得足够糟，打算从头再来。你想想看，我连什么是“第三世界”都不知道，考什么政治啊？当年我在新疆木垒的沙漠边缘跑野外地质，哪里会想到世界上有几个世界，只对打黄羊烤刺猥勃勃有兴致。也是运气太好，语文才考了44.5分，居然成了全县考出新疆的十八名考生中的一个（记得77年12月奇台地区的考生人数是五千余名，每个人的名字都写在中学教室的一面面山墙上）。一拿到入学通知书，就赶紧把全部复习资料送人，好让人家好好准备明年的复考。 讲了这么多，也讲不出什么名堂来，但肯定把孩子体质锻炼的重要性讲清楚了。 昨天我把这个问题甩给了我的太极拳师父徐长宝先生，他孙子今年十二岁，孙女八岁，他应该会重视孩子的体育锻炼，不会像我这样无能为力或马虎经营。他说他去跆拳馆接孙子时（这里主要讲男孩，因为我讲女孩讲得多），一次都不坐车，两个人一起穿公园，孩子在高高低低的块石上跑，他在旁边的小路上跑。开始要输给孩子，让他高兴，也是安全起见；游戏嘛，他说。又让孩子玩滑板，他本人都七十岁了，还能够跟孩子玩得一样溜；还在滑板上吹笛子呢，那是他自己制作的钢管笛；游戏嘛，他又说。 他孙子有两个拿手动作，一是鲤鱼打挺，一是贴墙手倒立。入小学时，学校要每个新生做一件自己最喜欢做的事，他孙子就做了个贴墙手倒立，获全校“倒立小达人”称号。这不仅是全校新生中只有他一个人会手倒立，而且是他倒立的动作达到运动员的专业标准。 我跟师父学太极拳不是要得了功夫打人或挨得了打，也不是为了增强体质或健身保命，而是我三十五岁时候的风湿性关节炎越来越重，一下雨右腿就疼，后来是不下雨也会疼，走路都拖着脚走。 以前师父要教我太极拳我没睬他，我说等我老了再跟你学。那时候刚开始学着写小说，没工夫玩花拳绣腿。及至腿不好了，才接受他三番五次的建议，一板一眼地跟他学。我动作模仿能力很差（“模仿”二字是师父要我加上去的，我的动作能力在他看来并非特别好或特别差），动作记忆更差，师父教我二十四势，他是绘了图，看着图，教他自己也没学过的这种简单套路，吃力把我教到会。 事后师父坦承相告，说我是他的学生中最难教的一个。只因见多识广，他知道对付我这种人的办法并胸有成竹而非手足无措。他是从起势到收势，从得气到推手，每次半小时，共辅导二十一次，累计课时为十个半钟头，干脆利索地结束我的太极拳学业，底下便是我自己的修行了。我是连续打了两年，每天二十分钟；当年我在工厂上班，有幸得了一个管电脑房的闲职，每日一上班就泡水、拖地、打太极拳，雷打不动。后来发觉下雨天腿也不疼了，发觉右腿跟左腿一样有感觉了（即很多外行既不相信也不理解的气感），才突然明白中医所讲的“痛则不通，通则不痛”，是千真万确的。 可对我来说，当年打太极拳比写小说要来得次要些，因此腿一好，就把二十四势扔到爪哇国里去，直到腿又疼了，再把它重新捡起来，反复过好三四回。现在我是老了，也不把小说看得那么重了，所以常跟师父碰头，开始跟他学捧气灌顶那样的基本功。他说到抻筋拔骨时，要我把胳膊伸直并紧贴耳朵让合拢的两个手掌在头顶上转水平圈儿，结果我在游泳池里游蛙泳时，也这样抻胳膊呢。 好像又扯远了，这跟幼儿教育不搭界呀。而我要说的是，现在我有点后悔，没在我学太极拳的时候（那时我小孩还在幼儿期，才四五岁吧），现买现卖教孩子。哪怕只教她几个抻筋拔骨动作（贴墙手倒立就是其中之一），也会使她终身受益。而现在若跟她讲这个，她会像当年我拒绝我师父一样不睬我，除非她也得了走不了路的关节炎走投无路了。 到了现在，我才跟我师父一样，对我们中国人丢弃中国武术而热衷印度的瑜伽或韩国的跆拳道痛心疾首。我们的孩子，若像学瑜伽或跆拳道一样学太极拳，花同样的时间和精力甚至更少，就会像我一样学到会。 我从没想过要用拳术击败别人（虽然擒拿锁扣师父都教了），但我击败了我身体里面的病魔；我捧气灌顶时，会有一盆热水从头浇到脚的温热感觉，不用任何插电的保健器材，就靠自身的动作，就有触电感或针麻感。这是中国武术的厉害。虽然至今我只得了一点皮毛，但由此我是终身受益的。 我师父是小时候就学武术。中国武术靠的是从小练就的基本功。你说哪一种拳哪一招厉害，是你讲了外行话。反倒是外国人理解得深，提及中国武术就讲“功夫”二字。师父如今跟小他二十岁的人推手，人家推不过他，就说他功夫深，就说他有所谓的童子功。所以我认为，小孩小时候若学一点中国武术，哪怕只做几个基本功动作，哪怕只会太极拳的云手，只会拿手掌走太极图，从小做到大，做到身上有感觉，那么孩子的体魄和精神，必然大为改观。 也随带说一件事。师父的儿子是小时候就很文静，是那种又腼腆又帅气的男孩。他在中学里受了欺负，居然打过了好几个打他的凶孩子。自此以后，再也没人敢动手惹他。（写于2020年1月10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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