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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嘉效 | 乡土语境下皮影雕刻工艺的传承与转型

 昵称35641324 2020-03-04

--本文经作者授权刊发--



刊首语

“匠心”是“工匠精神”的本原,也是一切手工艺术的传统与个体契合生发的核心点、动力源和独特处。在当下语境中重提“工匠精神”及“匠心”,不仅具有手工艺复兴的社会诉求,更有民心道德重塑、优秀传统弘扬的长远价值。因此,在倡导“工匠精神”和“匠心”的时下,更要警惕道德污化的绑架,以回溯“工匠精神”的本心,护养手工文化的未来生态。

手工造物的历程,不仅是人心与物性彼此探知的过程,更是人类体悟和感恩自然,内养和圆满自身的修为之旅。因而,匠心并非只是造物之美的职业恪守,更是人类性灵的精神内质,是真、善与美的融合。我们需要拓展、深化和超越对于匠心的探知。它所体现的不仅是工匠对造物的执着和虔诚心,更是在人类史观的宏大背景中如何去感受和体悟“人”之所以为“人”的真正含义。也就是说,对“匠心”的讨论,不是单纯对匠人主体的解读,更是对手艺与人心的关系进行探源,藉此揭示手艺人心性的独特之处及美学价值,及其对人心蒙养的普遍意义。

匠心的消淡,反映了利益较量中人心的异化。机心重,自在之意便难存,自然之美便也难以显现,时代审美便可能浮泛。物之美即人之心。

故而,在一定程度上,也需要我们超越“民艺”“手工艺”甚至“艺术”的拘囿去察观和内悟,从多个维度去体味和探知在平凡之物及平凡之人的关系之中所潜藏的精神密码。

“心”的人文意义是人类美好的水源,呵护它首先应从了解开始。

      张西昌 / 2019.3                                                                                                                      


乡土语境下皮影雕刻工艺的传承与转型
——以华县皮影雕刻艺人张华州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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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皮影雕刻工艺的活态发展离不开乡土文化的培育,它是多方文化因素下的产物,在乡土文化重建的语境下坚持传统皮影艺术的本真性,是协调乡村经济建设与传承区域文化平衡的重要因素。在乡土文化背景下,传统皮影雕刻工艺与现代科技之间存在一定的隔阂,二者的结合需要严密的考量,不能以皮影核心文化的缺失作为转型发展的代价。手工艺人的发展应切合时代的发展需求,在坚守传统皮影文化本真性的基础上探寻转型发展机遇。
关键词:皮影雕刻手工艺 张华州 转型发展
 

图1 张华州和学徒在家为皮影着色

传统皮影雕刻工艺以服务影戏演出为目的,其设计与雕刻均以适用演出为出发点。随着影戏行业的变迁,皮影雕刻行业也在时代进程中不断摸索适合的发展道路。在研培计划、国家艺术基金以及复兴传统文化等政策的积极推动下,皮影雕刻工艺的传承有了多元化的选择。但是这些新兴的传承方式是如何改变皮影行业发展的,对皮影艺术的转型发展有何利弊,以及如何平衡行业壁垒与知识共享之间的平衡,笔者将以华县皮影雕刻艺人张华州为例,对此问题进行进一步讨论。
 
一、传承方式多元化
乡土文化的变迁是历史环境和社会变革所共同作用的结果,乡土文化的生存空间日益缩小,人们对乡土文化的归属感和认同感严重缺失。在这一过程中乡土文化逐渐被解体,很多保守的、固步自封的、落后的文化因素被淘汰,但在保护传统文化的浪潮下,乡土文化又逐渐被重新构建,在原先的基础上形成易于适应新的文化生态环境的文化体系和文化特征。在这一变迁的历程中,传统手工艺被赋予了民族文化的责任担当,是承载千百年来民族文化经验的非物质载体。
传统手工艺是维系民族文化和民生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乡村生活场域中设计意识和现实需求的统一体现。传统手工艺的存在离不开乡土文化生态,它是多方文化因素下的产物,一旦脱离乡土文化场域,便有必要对其进行调整以适应新的文化场域。在研培计划、高级研修班、国家艺术基金以及复兴传统文化等政策的积极影响下,皮影雕刻工艺的传承有了多元化的选择。

图2  张华州与刘英葵

1979年张华州因父亲工作调动原因,离开家乡前往华县城关小学就读,父亲对他的管教非常严格,每日除了学习任务外还有勾勒线描、写书法、画素描、以及勾勒皮影稿样的任务。1980年后,每逢寒暑假时间他就随父亲去西安学习绘画。在西安工艺美术研究所,他跟随李世南老师的徒弟张伟老师学习绘画,此外还会帮助汪天稳老师勾画一些皮影样稿。
1986年暑假他退学回家,一心一意学习绘画和皮影雕刻。他在父亲的安排下,跟着一位皮影雕刻师傅学习雕刻技艺,这位雕刻师傅是毕家乡的刘英葵师傅,当时刘师傅在渭滨小学里当厨师,管理全校师生的伙食,自小喜欢皮影,便自己摸索着学习雕刻。他习惯用左手持刀,右手推皮,与其它雕刻艺人的雕刻方式正好相反,这反而成了一种独特的雕刻技法。起初由于牛皮的价格比较昂贵,常常选择猪皮或硬纸板来练习雕刻。在那个时代,皮影多用于影戏演出,影件是否适合表演是一个重要的参考标准,于是他经常把自己雕刻的皮影拿给“签手”指导。

图3  张琪(右一)、张华州(左一)与托梅路易斯(中)

1987年春节,张华州跟随父亲到汪天稳老师家拜年,并拜汪天稳老师为师,继续学习皮影雕刻。汪师傅在传授皮影雕刻方法时比较注重其系统性,包括整个纹饰雕刻的系统性以及如何挑选牛皮,如何处理牛皮,如何制作刀具等等。
父亲的指导对他日后从事皮影雕刻有着非常重要的导向意义,除了练习基本功之外,父亲还经常带他外出写生、考察老皮影、参加各类展览等。这些经历后来都成了他在这一行业立足的重要基础,也是他从众多同行中脱颖而出的必要条件。
传统的传承方式有着天然的优势,专一的实践训练和师傅的亲临指导都是其它传承方式无法企及的。雕刻师傅对张华州言传身教式的启发是他在其它场合无法达成的,正是有了这段经历,才练就了他坚实的雕刻基础。以研培计划以及艺术人才培养项目为代表的传承方式,在系统性方面弥补了传统传承方式的不足,主办方会聘请知名专家学者对学员进行理论知识普及,其中包括美术基础、作品鉴赏、历史回顾、戏曲赏析等内容,这些理论知识对于提高从艺群体的整体专业素养有着积极的促进作用。除此之外也有关于品牌营销、市场管理等方面的涉及,弥补了皮影雕刻和市场衔接方面的知识空缺。

图4 华州使用的刀具

也有学者指出这种集中式的培训会削弱皮影艺术的地方特色,每个艺人的从艺经历都不同,他们所掌握的专业技能很难从根本上改变。各个地方的皮影艺术风格都有其独特的造型体系以及雕刻方式作为支撑,他们都是紧密联系的,很难从一方面逾越改变。在不同体系流派交流的过程中,很多艺人也适时地调整着自身的发展方向,与时代发展的联系更加紧密。
随着全国文化信息资源共享工程的推进,很多优秀的民族文化在网络空间内得到了广泛的传播,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发展提供了新的思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很多传统手工艺行业还是存在一定的保守性,这种保守性已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行业传统,在信息社会急速发展的背景下很难得以缓解。从文化传播与传承的角度来看,皮影雕刻工艺与图谱资源的云共享是适合时代发展的新兴传承方式。在信息化时代,皮影雕刻工艺或是皮影表演技巧可以通过网络传播,让更多的人接触了解。也降低了自学的技术门槛,同时也为行业交流提供了很大的便利,甚至足不出户,即可完成材料工具选购、技法学习、与行业内优秀人士相互交流、参与网络展览、网络宣传等。也会有更多的人介入其中,不同领域的专家学者可以发挥自身的优势,为皮影艺术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形成新的发展动力。
 

图5 访德期间张华州在博物馆向公众演示皮影雕刻技艺

二、工艺革新与转型
1987年渭南皮影调演,很多戏班都前往市里参加演出,演出结束后艺人们接受采访,赫炳黎先生在接受江玉祥老师采访时,介绍张华州与江老师相识,后又辗转与德国皮影爱好者托梅・路易斯(Tommy Louis)取得联系,并于1992年9月份协助她在陕西各地进行皮影调研考察。托梅・路易斯连续五年来华县进行考察,她对皮影的关注对张华州有很大的影响,对于张华州而言这无疑是他继续坚持皮影雕刻的动力。用他的话说就是,“一个老太太漂洋过海来看我刻皮影,我还有什么理由不坚持做下去?”托梅・路易斯每次来华县都会带一些德国的皮影图片资料同他探讨,而这些图片资料对于那个资讯落后的丰良村来说无疑是非常宝贵的资源,在此期间张华州接触了大量的德国皮影,大多是用于儿童剧目演出,在造型和表演方式上和中国传统皮影有很大的区别。
托梅・路易斯在1996年来华县调研时与张华州的父亲商议让他组织皮影艺人去德国巡演,这对于张华州来说无疑是一个学习交流的机会。在出国期间他参观了各地的木偶博物馆,并且拍摄了大量的西方皮影和木偶的资料。他在德国呆了45天,回国之后用了数月时间对拍摄的图片进行归类整理,并创作了《小羊过河》、《狐狸和乌鸦》、《金斧头与银斧头》等儿童剧目皮影。此外,他与托梅・路易斯联手设计了很多剧目,也交付了一些国外的订单。经过一番比照之后,他还是觉得坚持中国传统皮影艺术更有意义,无论是对于自己而言还是对于整个行业而言,他的职业规划也由此而初步确立。

图6 张华州参与影视剧《我爱北京天安门》拍摄现场

1996年之后陆陆续续有很多人来跟随张华州学习皮影雕刻,那时手工皮影有很好的市场前景,机器皮影还未普及。村子里就有数十人和他学习雕刻,很多市场订单也都交由学徒制作。很多人也愿意从事这个行业,既能保证经济收入,又能照料家庭,后来也有一些国外的爱好者前来学习雕刻。张华州带过很多学徒,但坚持下来的人并不多,大多数都中途放弃了,选择了外出打工。即便如此,村子里还是有很多人掌握着这门手艺,只是不再以此为生罢了。时至今日,坚守皮影雕刻的人并不多,对于张华州而言,这不仅是养家的出路,更是一种责任和使命。
皮影艺术在乡土文化不断变迁的的背景下摸索发展,试图寻找到适合的发展道路,经过多年的实践尝试,产业化发展和生产性保护是一条适合的发展道路。我们应该辩证地看待产业化发展方式,积极推动有利的发展因素,同时也要协调市场经济与文化传承的平衡关系。随着旅游市场、文创产业、文化博览的发展,为皮影艺术的产业化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前景空间,除此之外,皮影艺术的产业化发展也有一定的现实基础。随着国内民众文化消费的不断加大,对文化产业的需求不断增加,其中包括普通民众对皮影文化产业的需求,还包括政府、企业、学校等不同方面对皮影文化产业的需求。在民族文化影响力的作用下,皮影艺术在国外也有很大的市场需求。

图7 张华州在练习挑签子

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现代科技与传统手工艺进行了多次融合,无论是材料、工具,甚至是制作工艺。钨钢刀片代替了最初的锯条刀片,它具有良好的柔韧性和硬度;数控熨平机代替了原始的脱水发汗工艺,使得脱水发汗更加的便捷可控;传拓工艺和数字微喷也取代了传统的油墨拓印图谱。在皮影雕刻行业的诸多方面都有现代科技的介入,为传统手工艺的产业化发展提供了一定的技术支持。推动皮影雕刻行业的产业化发展有着积极的现实意义,传统皮影雕刻工艺和优秀皮影图谱承载着皮影艺术的规范和法则,它是优秀皮影艺术的总和,它为皮影艺术的后续发展提供了丰富的参考和严格的行业规范。在产业化发展进程中,尊重和保护皮影艺术的本真性有利于促进皮影艺术的多元化发展,有利于提高从艺群体的创造力,有利于保护传统文化的多样性,以促进民族文化的创新发展。
 

图7 张华州收藏的老皮影

三、乡土语境下的自我选择
    艺术衍生品将传统民间美术和现代科技相结合,渗透于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使人们在无形中形成对自身文化的关注和喜爱。很多皮影雕刻艺人纷纷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不再按照先前的创作模式雕刻,而是大胆地将皮影艺术与其它艺术形式相结合。皮影雕刻形成两种模式,一种是个人工作室背景下精雕细琢的模式,另一种是市场化背景下长于经营的模式,前者长于质量,后者长于经营,无论哪种模式都能在当下凭借自身优势顽强地生存下来。在传统皮影雕刻行业转型发展的背景下,无论选择何种发展模式都有自身的合理性。在都市化语境下经营皮影文化产业成为主流形态,包括树立个人品牌、加强市场营销以及拓展经营范围等,但这种发展模式并不适用于大多数从业人员,在带来经济效益的同时也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更需要不断加强自身的业务水平,但这与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初衷有所差异。大多数手工艺人的生活多以乡土文化为依托,如何在乡土语境下坚持传统手工艺,并以此推动乡村文化建设成为主旋律。

图8 张华州皮影作品之一

张华州一直坚持传统雕刻技法,而非是当下流行的半机制半手工的雕刻模式。2000年之后,皮影大量流入市场,满足市场需求成为了皮影雕刻的一大出路,而不再局限于满足表演需要。2003年前后,皮影在华县地区呈现出空前繁荣的状态,这一时期无论市场还是表演都有很大的需求,但在张华州看来,只要有人来预订皮影则一律按照传统的雕刻方式和敷色标准,这种慢工出细活的雕刻方式很快暴露出其弊端——很难满足市场的大批量需求,其低廉的单价也很难保证利润。
激光雕刻的机制皮影削弱了手工雕刻在市场上的地位,一台机器的日产量是手工雕刻的数十倍之多,直接导致大部分手工雕刻艺人失去竞争力,纷纷外出打工,另寻经济来源。随着技术的不断进步,激光雕刻机的适用范围不断扩大,几乎可以大批量的完成大部分题材的雕刻,这时,旅游市场成为当地皮影的主要销售渠道。

图9 张华州皮影作品之二

在此期间,张华州一直坚持传统的手工雕刻,勉强地维持着生活。他说,机器雕刻固然有机器雕刻的好处,但是手工雕刻也有其无法代替的方面,刀路的匀称变化以及图案的适时调整变化等都是机器不能替代的,而手工皮影的艺术价值和经济价值也只有真正懂行的人才能欣赏接受。那一时期,但若仅以手工雕刻皮影来维持生活,颇显局促,于是他一边务农一边接受小量的订单来维系生活。在此期间他也曾带着手工雕刻的皮影去北京等地寻找市场,但结果往往差强人意。基本都是以市场的大批量需求为主,对其专业技法等方面往往不作要求,因而给出的价格很是低廉。而主要接受手工雕刻皮影并且能够给出合理价格的客户往往少之又少,这些订单大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收藏家,他们往往不惜重金来购买精良的手工雕刻的皮影,在造型敷色等方面有着严格的要求。皮影雕刻是张华州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不关乎金钱不关乎名誉。皮影对于他来说似乎是一个有机的生命体,在传统皮影年轻气盛的时代,皮影为他提供了生活保障;在传统皮影迟暮老矣的时代,张华州用双手继续维系着它的存在。 

图10 张华州皮影作品之三

对于张华州而言,如何在乡土语境下展开自我发展,在促进手工艺传承的同时又能提高自身的生活水准,他也进行了多方尝试。在保持传统皮影本真性的基础上,进一步完善周边细节,使其成为适时的乡村文化产业,也是自身文化品牌的建立与宣扬,依托乡土语境转型为具有个人文化品牌的民族文化产业。既能发挥自身的专业特长,又不会带来繁重的市场压力,对于其他品类的传统手工艺的活态发展也具有一定的启发意义。创新与继承互为因果,只有坚实的理论基础,才有可能走出创新之路,担负起振兴文化的历史使命。

 本文刊发于《民艺》杂志2019年第3期
(精确数字版可登陆知网下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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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张嘉效 |  陕西华县人,2018届西安美术学院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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