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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云鹏:我与荣春社的难忘情缘

 cxag 2020-03-07

      这是在2011年岁末2012年年初,由朱云鹏先生口述,我代为整理的一篇回忆他荣春社学习生活的短文。整理成文后,我将文稿寄给朱老,朱老经人读后,认为“内容空洞”,故这篇文章便没有寄出发表,而是保存在我的电脑中,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硬盘文学”。孰料2012年12月23日朱老弃世远行。一年后,由我和南昊兄合写的怀念先生的文章在《中国京剧》上发表,作为受到朱老教授指点过的学生,我们的心中感到些许的安慰。近日整理电脑,意外发现了这篇文稿,使我回想起很多。朱老已经故去,这篇他回忆在荣春社生活点滴的文章已不可能再进行修改和发表了,于是,我想到把它在自己的博客上公布,以此怀念令人爱戴的朱云鹏先生。 

2013年岁杪乐之记于盛京南郊无尘轩北窗 

(口述:朱云鹏  记录:刘新阳)

       回忆八十多年走过的人生,在我的从艺生涯中曾经遇到过很多前辈、名家和大师的提携与帮助。进入老年后,常常回忆前尘,不能使我忘怀的其中之一就是我在北京荣春社深造、演出的日子。

      最初,我只是一个在上海天蟾舞台搭班唱唱《黄金台》、《跑城》、《卖马》一类“帽儿戏”的青年演员,因在程砚秋先生天蟾演出《锁麟囊》中“钻锅”演出了赵禄寒一个角色救了场,得到了程先生的提携。在得知我有志到北平继续深造后,程先生把我从上海带到北平,之后又同尚小云先生联系,把我安插在尚先生的荣春社科班继续深造。

      1946年农历五月十五,经程砚秋先生与尚小云先生打电话,我在李春林、我的义父阎世祥二位先生的带领下,第一次来到椿树上二条胡同的荣春社,也第一次见到大名鼎鼎的尚小云先生。当时是五月天,尚先生身穿纺绸裤褂,手提两个棒槌,浑身是汗。李五爷见状忙问尚先生:“您这是干嘛呢?”尚先生一面招呼我们进屋落座,一面解释说:“盛章、少春要演《巴骆和》,我的巴九奶奶,所以得练练。这功夫一个礼拜不练,就让你自己知道……”说话间,我随同李、阎二位先生被让到尚先生的客厅,尚先生的客厅是两间正房,屋内有两面立地的大镜子,还有多宝阁,上面摆放着很多古董。落座后,义父和李五爷向尚先生引荐了我,尚先生问我:“开蒙学的什么?”

      “武生。”

      “为什么学武生?”

      “我从小跟我姐夫黄宝岩学戏,所以开蒙是武生。”

      也许是尚先生也是武生开蒙的缘故,老人家听了我的回答很是高兴,在问了我都学过哪些戏后,尚先生便请来荣春社的耿明义先生,对我进行了带有摸底性质的入科考试——先让我素身连唱带做的表演了《夜奔》的头一场,之后又让我走了《定军山》和《战太平》里的一些身段,还听了我吊嗓。义父阎世祥见尚先生和耿先生对我的表现还算满意,便向尚先生提出“要不要给云鹏按社里排字?”尚先生说:“按理应该叫云鹏在‘长’字科,可是‘长鹏’又不响亮;先不急着改名,容以后再慢慢琢磨”,又说“先登报,就写本社上海新到青年余派老生朱云鹏参加演出《红鬃烈马》。”就这样,我得到了尚先生的首肯,给师父行了礼,就算进入了荣春社。

      在《红鬃烈马》里我演薛平贵,长麟师哥饰演王宝钏、田荣芬饰演代战公主。长春师哥在《红鬃烈马》的前面演《水淹七军》。因为第一次与荣春社合作,所以师父亲自排戏和把场。经过排戏,我加入荣春社后的首次登台在华北戏院,演出反映很好,之后除了《红鬃烈马》,我又相继在荣春社排演了《碰碑》、《四郎探母》、《打严嵩》等戏,都是在华北、华乐戏院演出,其中反映最好的是《碰碑》,后来杨宝森先生也是在华乐听了我的《碰碑》才同意收我做徒弟的,那时我还在京城最有名的大北照相馆拍了《碰碑》老令公的剧照。在师父的提携下,我还在师父的《汉明妃》《墨黛》中配演过角色。

      在荣春社的时候,我吃住都在义父阎世祥的家里。义父的家在窑台附近的红土庙,有戏的时候,科班会事先让“水锅”到义父家通知我什么时间到椿树上二条排戏。没戏时,我就在义父的安排下,起早到陶然亭喊嗓子,之后请朱家夔、杨宝忠先生给我吊嗓说唱,还向莫敬一先生请教。另外,我还向陈少五先生学了汪派的《文昭关》、《下河东》、《江东桥》等扎基础的老戏,《江东桥》又叫《挡谅》,是京剧“三挡”之一,可惜现在已经没人演这戏了。因排戏的原因,有时我也在荣春社吃饭,而且非但吃,我还是与师父一起吃。我是南方人,平时爱吃豆制品,最喜欢吃的是豆皮儿,所以荣春社的师兄弟们还给我起了个绰号,叫“豆腐皮儿”。当时在荣春社演出的老生还有徐荣奎和徐荣春。

      在荣春社的深造和锻炼,使我的技艺也有了提高,开始崭露头角。在1948年8月,经李春林、阎世祥的介绍,拜“四大须生”之一杨宝森先生门下专研“杨派”艺术。1948年底,民国政府的反动统治,米贵如珠,师父尽量想尽了一切办法,甚至不惜变卖家产来维持荣春社,但最终还是抵不过昏聩的世道,无奈荣春社“报散”。离开荣春社后,我先后搭过张云溪、张春华、云燕铭、赵蕴秋的班儿,都是挂二牌老生,在北平的各大剧院演出。后来,因老母只身在沪,我才不得不离开北平回到上海。

      全国解放后,我流动演出于山东各地。1955年在烟台演出时,我与尚剧团不期而遇。我在看了师父的《汉明妃》后去后台拜见他,因多年不见,倍感亲切。在询问了我离开北京后的情况后,师父问我:“看我现在演出怎么样?还行吗?”我说:“您那三个像蝴蝶飞的大圆场,脚底下比我在北平看您戏的时候还要‘溜’!”听了我的回答,生性豪爽、从不遮掩的师父显得有些不满意,对我说:“你这个孩子滑头!不老实,说瞎话捧我开心!”我笑着对师父说:“您别生气,您看我说的有没有道理:过去您在北平的时候,有时一个月也演不上一两回,像《汉明妃》这样的戏更是一个月也不露一回。现在全国解放了,您的‘尚剧团’全国跑,十天一个码头,每到一个码头,必贴您的《汉明妃》。算下来,现在您的《汉明妃》一个月差不多就要演两次。过去您对我说‘功夫不练,一个礼拜就让自己知道’,可是您现在就当练功吧,一个月还得在台上练两回《汉明妃》呢,您脚底下怎么可能不比过去‘溜’呢?您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师父听我这么说,立时变得开心起来,笑着说:“好小子!说的有点道理!人啊,越老越不能歇,要出来演出,老了不能闲着……”这是解放后我见到师父见面时一次有趣的对话。

       1979年,我在导演黔剧《奢香夫人》中因车祸造成腿伤,养病期间应荀夫人张伟君师母(从我爱人李妙春那里论)之邀,从贵州架双拐到北京住在宣外山西街13号的荀宅,与徐凌云一起协助师母起草《荀慧生传略》的初稿。期间恰逢长春师哥从齐齐哈尔回北京,经常去荀府做客,只要我与长春师哥在荀府碰面,知道我们都喜小酌的荀师母就会主动拿出一瓶董酒,笑着对我和长春说:“今天这瓶董酒就是你们俩的了!”我和长春就在荀府对酌,彼此都是劫后余生,抚今追昔,好不痛快。长春师哥不仅教戏严格,而且快人快语,从不遮掩,还很较真,为人颇似尚先生。针对当时有个天津武生演员说“现在北京没有武生”的话,长春师哥不仅不认同,而且还专门找到武生名家高盛麟去评理,当然盛麟对“北京没有武生”这个说法也不认同。为此,长春师哥曾依然不平地和我说“你说!这叫什么话?”

      就在几年前,我与长荣师弟在上海相逢,已经是全国剧协主席的长荣师弟还特地请我和老伴儿吃饭。席间,长荣师弟对我说,他清楚地记得师父给我排戏、把场的事,并说“当时,老爷子给您排戏,我们都去看了……”然而,当我们对坐历数当年在荣春社共同学戏、演出的师兄弟如今都有哪些位尚在世上时,彼此又都充满着对往日的无限怀念和对生者的祝福。 

2012年1月9日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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