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8.5《挪威的森林》：浅析村上春树笔下的象征意味

《挪威的森林》是日本作家村上春树1986年旅欧期间创作完成的，书名也取材于甲壳虫乐队的曲子《Norwegian Wood》，讲述的却是一个纯正的日本青春爱情故事。村上春树本人在远离故土千里之外的欧洲大陆，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遥望东瀛列岛，在《佩珀军士寂寞的心俱乐部乐队》的曲声中，任由记忆在笔尖一点一点流淌成文字。

村上春树本人也承认，这部小说具有极重的私人性质。他自己说：“如同我这个人或被喜爱或不被喜爱一样，这部小说我想也有可能，或受欢迎或不受欢迎。作为我，只是希望这部作品能够超越我本人而存续下去。”

很显然，村上春树明显低估了自己作品的受欢迎程度。自从《挪威的森林》出版之后，立即得到了日本国民的追捧，掀起了全民阅读潮。截止2012年，该书在日本国内的销量就达到了1500余万册。进入我国之后，也受到了很多读者的欢迎。

这本书讲述了主人公渡边同直子和绿子之间的故事。直子是渡边的好友木月的女朋友，可是有一天木月自杀了，渡边和直子之间的关系变得越来越微妙。原本两人可以牵手共同走下去，可偏偏直子的精神出了问题，被送进疗养院进行康复治疗。后来，渡边遇到了活泼开朗的绿子，绿子的出现将渡边带进了另外一个世界。渡边第一次见到绿子的时候，形容她“就像是刚刚迎着春光蹦跳到世界来的一头小动物”，一个充满了活力，正能量满满的女孩出现在读者的眼前。

绿子完全不同于直子，尽管她自己的父亲也躺在病床上，而且姐姐也不靠谱，家里的事情都落在她的身上，但是她依然乐观自信。虽然绿子偶尔也会不着调，也有点无厘头，还会耍小性子，但正是这种纯真率性，引起了渡边的注意。

直子最终还是没有逃离心中的枷锁，以自杀的方式告别了世界。这个消息让渡边非常难过，在送走了玲子之后，绿子的一通电话将渡边重新拉回到了现实世界，“而我也在哪里也不是的场所的正中央，不断地呼唤着绿子。”

这本书到底有何魔力，能够吸引广大读者的目光呢？显然，小说中的青春印痕给人以无限的遐想和回味，激起了藏在读者心中的美好回忆。而主人公之间的情感经历也像是磁石一样吸引了读者的注意。另外，村上春树独有的文字描述能力和简洁凝练的人物对话都展现出了诺奖提名人的实力。更为重要的是，村上春树在小说中体现出来的人文关怀，以及精巧的情节铺陈也是这部作品多年来一直熠熠发光的原因所在。

村上春树

评论家白烨是这样说的：《挪威的森林》“以纪实手法和诗意语言”注重表现“少男少女在复杂的现代生活中对于纯真爱情和个性的双重追求……超出了一般爱情描写的俗套，而具有更为深刻的人生意义。”在这里，我不再去讨论小说中主人公之间的情感故事，我想试着从小说中的场所、人物和死亡三个角度，谈谈村上春树文字中蕴含的象征意味。

一、场所的象征意味：阿美寮是一座理想家园，也是一把精神枷锁

阿美寮是一家远离都市，建设在偏僻乡下的精神疗养院。虽然是座疗养院，但是景色优美，环境一流，绝对称得上是现实世界中的“世外桃源”。

1、环境优美的阿美寮，寄托了作家对理想家园的向往

直子生病之后，被送进了阿美寮。这里并非传统意义上治病的医院，而是疗养的场所。当然也有几位医生，但他们的工作仅仅是过来查查房而已，并不会对病人进行所谓的积极治疗。

进入到这里的病人都是存在着某一方面的缺陷，主要是指精神心理方面的缺陷。他们在这里共同生活，而且每个人都会被委派一定量的任务，分工协作，参与劳动，管理也井井有条，俨然是一个秩序井然的模范社区。

不仅如此，这个社区的最大特点还在于居民之间互帮互助。每个人都能充分发挥出自己的特长，来为整个社区做贡献。医生可以帮助患者，也可以求助于患者。在这里，接受帮助和帮助别人都是极其自然的事情，甚至成了理所当然存在的常态。

人们通过谈心聊天，互相倾诉内心的苦闷，互相给予鼓励和安慰。在平静祥和的气氛中，每个人都得到了治疗。作家籍此表达了他心中理想的社会状态：一个充满了关爱的温情社会，人们不再是冷漠的绝缘体，每个人都可以发出光和热，去照亮别人，同时也被别人照亮。这不正是契合了我们经常看见的那句话吗：我为人人，人人为我。

同时，村上春树想要告诉我们，生活本身就是一种治疗方式，大自然就是最好的医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再加上适当的体育锻炼、融洽的人际关系，人的精神会慢慢恢复，甚至得到治愈。其实，这也表达了村上春树对于现今日本社会高强度的工作压力和快餐化的生活方式的一种反思和批判。

2、乌托邦式的阿美寮，其实也是一把精神枷锁

阿美寮固然令人向往，但它远离尘世，是一种非现实性的存在。直子在这里疗养了一段时间后，最终还是以自杀的方式告别了世界。虽然无法评估疗养对直子病情的影响究竟有多大，但也预示了阿美寮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完美。

从书中的描述看来，直子在阿美寮接受疗养之后，变得越加脱离现实世界。木月的死给她造成了极大的打击。她待在阿美寮的这段时间里，生命之火也愈发暗淡下去。她如同一个在水中渐渐下沉的孩子，唯有抓住渡边这根稻草，才有希望浮出水面，回到现实世界中来。

所以，当渡边第一次去探望直子的时候，他们终于有了一次短暂的相处时光。半夜里，直子如幽灵一般悄悄地溜进渡边的房间，在阒无声息的环境下，两人有了一段平静的对话。

在这一个乌托邦式的疗养院里，直子渴求着渡边，其实，她是在渴求一种活下去的希望。在看似平静祥和的阿美寮里，缺乏某种类似希望和活力的东西。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每个人讲话的音量都相差无几，既无大声喧哗，又无窃窃私语；既无人开怀大笑，也无人扬手招呼。这种非现实的气氛，其实也在一步步扼杀着直子生的希望。在直子祝贺渡边20岁生日的信中写到：“祝你二十岁成为幸福的一年，我的二十岁看来势必在这凄冷光景中度过了，而你一定要活得幸福，把我那份也活出来，那样我才高兴，真的。”从中可以看到，阿美寮这个地方，对于直子来说，只是另外一种形式的监狱而已。

阿美寮是宁静而非现实性的，表面上看去，人们和谐相处，互相帮助，极为符合理想家园的标准。但在现实生活中，人性是复杂多变的，仅靠自治管理的模式是无法维持一个社区的正常运转的。沉湎于乌托邦式的阿美寮，是一种消极避世的人生态度，最终无助于疾病的改善。唯有面对现实和内心的恐惧，积极进取，才有机会挣脱枷锁，迎来光明的人生。

二、人物的象征意味：出世的直子和入世的绿子

村上春树在这部小说中，有意塑造了性格完全迥异的两个人：直子和绿子。直子一直无法和现实世界和解，最终决裂而去。而绿子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她坦然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并且继续笑着往前跑，这样一个充满了活力的生命体，也是村上春树笔下着力颂扬的对象，她的出现，给整部小说带来了光亮，改变了小说主人公渡边的人生轨迹，赋予了故事温暖的色彩。

1、出世的直子

直子在木月自杀之后，便一蹶不振。她原本把希望寄托在渡边的身上，想要通过和渡边的连接，再次回到现实世界中去。

为此，渡边和直子开始约会，就如同还像三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一起逛街，喝咖啡，吃饭，最后互道一声再见。两人非常默契，偶尔说几句话，更多的时候是沉默不语。只是偶尔提起渡边室友“敢死队”和他做广播体操的趣闻时，直子才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其实，从一开始，木月和直子都是不健全的人。他们两人只有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感到快乐。木月的死，让直子背负了沉重的包袱，她是一个脆弱的女孩，始终无法排遣心底的苦闷。书中，直子也曾坦然地谈到了他和木月的关系：“ 我俩就像在无人岛上长大的光屁股孩子, 肚子饿了吃香蕉, 寂寞了就相抱而眠。但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啊, 我们一天一天长大, 必须到社会上去。”

两人都心照不宣，围绕在三人之间的平衡已经随着木月的死亡分崩离析了。就算他们做出多大的努力，也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直子自始至终想要抓住一根稻草，她从没考虑过依靠自己的力量来返回现实世界中去。一味的逃避和依靠他人，并非解决之道，这也是小说带给我的一点思考。

2、入世的绿子

绿子全然不同于直子，她是一个入世的人。她的第一次出现，就给渡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也把他从泥沼中拯救了出来。

我们大多数人都喜欢绿子这样一个人物形象。她率真、固执，有点孩子气；她聪慧、灵巧，负有责任感。她一个人承担起了照顾父母的责任，在他们生病的时候，始终不离不弃，悉心陪护直到最后的时刻。家庭的不幸遭遇并没有将她击垮，甚至没有在她内心留下一丝阴翳，旅行，和渡边约会，肆无忌惮地哭喊，然后就去饱餐一顿，一样都没有落下。这样大大咧咧的女孩，应该会得到很多人的喜欢吧。

充满了生命活力的绿子征服了渡边，也征服了无数的读者。现实生活固然存在着许多的不完美，但是我们不都是这个不完美的世界的一部分吗？接受世界的不完美，才能卸下心中的包袱，轻装上阵，才能活出精彩的人生。

三、死亡的象征意味：理想的毁灭、希望的破灭、爱情的幻灭

书页里有一句话：献给许许多多的忌日。

我们在这本青春恋爱小说中，领略到了村上刻意营造的感伤情怀。书中有很多死去的人物，如我的好友木月、直子、直子的姐姐、绿子的父母、永泽的恋人初美等等。他们都怀着遗憾和无奈离开了这个世界，让读者感受到了故事中透露出的无力感和悲剧色彩。

1、木月的死：理想的毁灭

木月是一个生活在理想中的人，他本质上和直子是一样的。在渡边看来，木月头脑机敏，谈吐潇洒，擅长在三人的小团体中发挥出全部才能，一旦遇到别的同学，却仿佛一下子被捆绑住了，完全乱了手脚。

他对于社会一直怀有恐惧的心理，只能在三人世界里才能找回一点小小的自信。这让他感到非常痛苦。因为他是渴望回到现实世界中去的，他一直以三人世界为实验对象，努力了很久，最后还是失败了。

木月在自杀之前并没有流露出一点点迹象，我想他内心是安静的，他明白自己的去向，甚至都没有向直子告别。他始终没能战胜自己，带着对未来的绝望离开的。一个懵懂年纪的孩子，无力处理内心的困惑是很正常的，村上春树并没有加以批判，而是作为青春回忆的一部分记录了下来。所以，木月的死，让村上春树意识到：死并非生的对立面，而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

2、直子的死：希望的破灭

直子的离去，仿佛也将村上春树身上的一部分带走了，那里有他关于青春最美好的回忆。渡边其实也非常想帮助直子，他一直在努力，用尽了各种方式，却始终没有取得很好的效果。在我看来，渡边没有成功的原因，在于他也并非完全是一个能够自我掌控的人。

他始终游离于出世和入世的边缘，他努力将直子往外拉，但他的力量显然太小。随着直子入住疗养院，两人之间的关系愈发疏远，信件的往来显然无法抵御时空阻隔的干扰。就算渡边几次前往阿美寮去看望直子，也无法逆转直子的最终结局。

直子的离去并非是渡边的原因。她死于希望的破灭。在木月自杀之后，原本残存的一点抵御外部世界的力量分崩离析了。她和木月的关系，就像是阴阳两个方面，缺了任何一面，另一面都无法独立生存下去。而渡边想取代木月来拯救直子的想法，就显然行不通了。

3、初美的死：爱情的幻灭

永泽这个人物在我们身边也经常出现，他们总能发挥高超的社交能力，轻而易举地在各个女孩之间来回穿梭。他们追求新鲜感，厌烦一成不变的生活。他们放荡不羁的个性深受女孩子的喜爱，却又让她们很受伤。

很不幸的是，初美爱上了永泽。她的这份爱注定了一开始就无法获得回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初美的隐忍让她自己看到了一丝希望，但她的再三退让换来的只是一次次的伤心和绝望。我想，村上春树创作这个人物的时候，内心也是抱有一种可惜的态度吧。

爱情是两人感情的升华和结晶，只有一方面的苦苦付出和投入，显然无法维持平衡的状态。初美的死亡，以另一种方式对感情的维系做出了解读：既然唤醒不了对方，离开就成了唯一的选择，也是自我保护的正确方法。

结语

村上春树的这部小说在出版之后，很快就风靡全世界。书中的每个人物，都带着各自的喜怒哀乐，却又个性十足。无论是直子还是绿子，木月还是永泽，都散发着各自的光芒。

小说没有去贬低或者赞美某一个人物，而是运用纪实的写法，真实描写了每一个年轻人在人生道路上的选择。他们的无奈、失落、喜悦和彷徨，都能投影到读者的内心，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和他们一起律动。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来说，这部小说也是我们青春岁月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