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具已经发黑的特殊棺椁被撬开那一刻，人们都惊呆了，这哪里是一处古墓？简直就是一个封存了两千多年的书库。四处堆满了一捆一捆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竹简，中间簇拥着一具骷髅般的男尸。姿势颇显得有几分悠闲的男子，头枕的是竹简，头两边也是竹简，身上是竹简，手里还按着竹简，脚底下还是竹简。 我们不知道的是，苍茫大地上，还埋藏多少这样的秘密？ 
云梦秦简 当那具已经发黑的特殊棺椁被撬开那一刻，连经验丰富的考古人员也都惊呆了，他们从没有见到过这阵仗，这哪里是一处古墓？简直就是一个封存了两千多年的书库。四处堆满了一捆一捆写满密密麻麻文字的竹简，中间簇拥着一具骷髅般的男尸。姿势颇显得有几分悠闲的男子，头枕的是竹简，头两边也是竹简，身上是竹简，手里还按着竹简，脚底下还是竹简。那个被命名为“云梦秦简”云梦睡虎地11号秦墓主人的墓里，除了竹简以外，别无长物。可以想见，墓主人生前应该是一个爱书如命的读书人。为我们保存了云梦秦简的墓主人，是一位秦国南郡管辖的县级官吏，他没有留下姓，从保存下来的历史档案得知，我们只知道他叫“喜”。那些让人叹为观止的简文为墨书秦隶。每片竹简上，字迹清晰端秀，笔画浑厚朴拙。1155片竹简近4万字，竟然出自那个自称为“喜”的一个人之手。原来，是“喜”有意让那些伴着一生的竹简陪葬，他想以这样奇特的方式将他生前所知的全部的大秦信息，安全地传送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震惊世界的“云梦秦简”，就是由“喜”的墓葬向世人揭开。先秦历史学家李学勤不禁感慨，云梦睡虎地秦简出土以前，关于秦代历史的研究，只能根据司马迁的《史记》、班固的《汉书》及卫宏的《汉旧仪》。而“喜”的竹简，正好填补和丰富了遥远的秦代史。作为一个小小的县吏，能以这种方式为后人做如此贡献，“喜”也许自己都根本没想到。
云梦秦简 从头到脚陪葬有竹简文书，脚下还有毛笔，“喜”将一部极其重要的书简放置头下，那是写他自己的毕生之作《编年记》。司马迁毕其一生留下了一部《史记》，而“喜”一生的杰作，也浓缩在一卷50枚竹简之中，那是属于他的自传——《编年记》。只不过“喜”的《编年记》结构与《史记》完全不一样，“喜”是从秦昭王元年（公元前306年）开始记述，到昭王五十六年，而后是孝文王的一年、庄襄王的三年，及之后的“今元年”一直记录到始皇三十年。从秦昭王至秦王政，再到秦始皇期间发生的事件，“喜”的《编年记》都有记载。时间跨度之长，连续性之强，可一窥秦治下基层官员的精神状态。不知是自身爱好还是当局统一要求，抄写并熟记大量“秦律”及大事记，成为“喜”在基层官场一生的必修课。应该说，“喜”将他和他一生的“功课与作业”，全部带进另一个世界了。嬴政和“喜”出生的时代，正是作为一个诸侯国的秦国，不断努力成为秦帝国的爬坡时期。所以，他记录的，也正是这个时期的秦国一个基层单元所发生的事。
云梦睡虎地11号秦墓主人“喜”的手笔 “喜”就出生于“睡虎地”，并非中央派往地方相当于郡县长官或次官等级的长吏，应该说，象他这类基层级别的官吏，大体都是在当地录用。其职称或叫做“史”，或称为“掾史”，相当于县级文书一类的公务员。17岁时“喜”作为成年男子登记了户籍，19岁那年当上了县史。这一工作性质与司马迁有点类似，有机会阅读、书写大量文字。28岁时当上了鄢县的狱吏。“喜”知道，一个称职的狱吏必须通晓法律和案例，还必须具有撰述判决书的能力。这也是他一生写了大量公文类档案的重要原因。29岁那年，即公元前234年，“喜”还从军打过仗。从这位地方官吏的生活不难体察到当时战争的紧迫形势。公元前232年，他参加了平阳之战。
云梦秦简 公元前227年，也就荆轲刺秦未遂那一年，“喜”已经36岁，这是他值得记住的一年，继父亲去世后，是年七月甲寅日母亲也去世了。荆轲刺秦发生在哪一月哪一天史无记载，但这年的4月2日，秦南郡守向所属各县颁发了一篇治安文告，或许与此有关。那份叫做《语书》的文告写在十四支竹简文书上，作为随葬品发现于“喜”的墓葬中。秦占领了南方楚国的大片疆域后，虽然在那里设置了郡，但并未能实行完全有效的统治。《语书》的发布如果是在荆轲刺秦事件之后的话，在那种就连秦王自身性命都受到威胁的紧张的国际局势下，为了防止被占领地的叛乱，《语书》可以说是一份旨在强化秦统治力量的文告。
云梦秦简 从秦至汉再至明清，我们终于可以换一个新的角度，通过历朝历代生活在基层地方官吏的眼睛，审视那个时代所发生的，从“江湖之远”的“果”，折射出“庙堂之高”的“因”。生于公元前262年，死于始皇三十年的公元前217年。从公元前246年秦始皇即位秦王，直至公元前221年统一中国，期间“喜”一直是一位地方官吏。除此之外，留下来的还有一位秦时基层官员——龙岗秦简出土地云梦龙岗六号秦墓的墓主人，不幸的是，这个墓主人连一个符号也没有留下，也应该是一位县级官吏。“喜”死于秦始皇去世之前，而那位没有留下任何姓名的“龙岗六号”却亲眼见证了秦始皇的死。
云梦秦简 作为地方官吏的“喜”，对于比自己小三岁的秦王嬴政，竟然有了一次见面的机会，这也记载了他的《编年记》中。那是秦统一天下后的第二年（公元前219年），“喜”终于有了一睹龙颜的良机。这应该是秦始皇统一天下后五次大巡游中的第二次巡游，主要是巡行东方郡县。首登泰山，封山勒石刻碑，秦始皇去了烟台、胶南，沿东海到江苏的海州、徐州，又南下安徽，渡淮河，到河南，车辙又碾过湖南湖北等地。也正是这一年，秦始皇派遣徐福入海求长生不死之药，徐福领着上千名童男童女，去到日本再也没有回来，日本人今天还像神一样祭拜徐福为始祖。“今，过安陆”。“喜”在自己的《编年记》中仅四字记载。这个“今”，当然是指秦始皇及他的巡行队伍。“安陆”，是指“喜”所供职的县。作为地方官吏，必须保证秦始皇一行在出巡中的安全和道路通畅。或许，已是44岁的“喜”已经不再是地方官吏了，只能远远地眺望一下巡游阵队。这有点类似项羽和刘邦第一次看到秦始皇的情形，项羽的态度是“彼可取而代之”，而刘邦却惊呼“大丈夫当如此也”，没有任何政治理想的“喜”只平静地一笔带“过”，一个“过”字似乎正恰如其分地表明了他的态度。
“喜”死的时候，他的墓中陪葬有作为地方官吏相关法律文书竹简，同时还陪葬了那部长达50枚竹简的《编年记》。《编年记》是一种记载墓主人身世的履历书，魏晋时期以后叫做墓志，将死者的经历刻在石头上埋葬于墓中。秦代尚无这样的做法，而是像今天我们的履历书那亲，把个人经历按照年号记载竹简上。《编年记》的年号是“喜”所属秦国的年号，是结合秦国大事所做的记录。其中记载：“四十五年，攻大野王。十二月甲午鸡鸣时，喜产。”所谓“四十五年”，应该是指秦始皇曾祖父昭王四十五年，即公元前262年。秦王政在此后三年的昭王四十八年（公元前259），出生于赵国的首都邯郸。“喜”的出生时间，在《编年记》中记载的“鸡鸣时”，应该大约是凌晨五点过后。史载，秦王的出生时间，是“以秦昭王四十八年正月生于邯郸”。我们今天能够以这样的方式，知道2200多年前一名秦国小史的出生详细时辰；而相应的，一个王的具体生辰，还不如一个小吏详细……是王国的马虎？还是个人的精细？秦王政和“喜”出生的时代，正是“秦国”为成为“秦帝国”的关键时期。作为相隔三岁的哥弟俩，他像哥哥呵护弟弟一样，忠实地记录着大秦的“一举一动”。作为一个县级官吏，“喜”没有别的大的本领，只有以这样的方式不停地记录——这就够了。也可以看出，秦治下的行政效率已经很高了，县级公务员都那么敬业。
睡虎地秦简样本 《史记》中记载了许多知名人物，而像“喜”这样的小人物，留给后世的文字史料甚少。在睡虎地，与“喜”的墓同时出土的，还有一位叫“衷”的墓。与“喜”这座书库不同的是，“衷”的墓里，发现了两封家书。那是公元前223年，名叫“黑夫”和“惊”的兄弟俩所写。与今天的书信相比，这封20多厘米长，正反两面都写满了密密麻麻文字的木牍，应该算得上历史上最早的家信了。
木牍的局部 “二月辛巳，黑夫、惊敢再拜问衷，母毋恙也？黑夫、惊毋恙也。前日黑夫与惊别，今复会矣。黑夫寄益就书曰：遗黑夫钱，母操夏衣来。今书即到，母视安陆丝布贱，可以为襌裙襦者，母必为之，令与钱偕来。其丝布贵，徒钱来，黑夫自以布此。黑夫等直佐淮阳，攻反城久，伤未可知也，愿母遗黑夫用勿少。书到皆为报，报必言相家爵来未来，告黑夫其未来状。闻王得苟得……”今天是二月辛巳日。黑夫和惊恭祝大哥安好。母亲身体还好吧？我们兄弟俩都挺好的。前几天，我们两个因为作战没在一起，今天终于又见面了。黑夫再次写信来的目的，是请家里赶紧给我们送点钱来，再让母亲做几件夏天穿的衣服送来。见到这封信之后，请母亲比较一下安陆的丝布贵不贵，不贵的话一定要给我们做好夏天穿的衣服，和钱一起带过来。要是家乡的丝布贵，那只带钱来就行，我们自己在这边买布做衣服。 我们马上就要投入淮阳之战了。进攻这座叛逆之城的战事不知要持续多久，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意外，所以母亲给我们用的钱也别太少了。收到信后请马上给我们回信，一定要告诉我们，官府给我们家授予爵位的文书送到没有，如果没送到也跟我说一声。大王说只要有文件就不会耽搁。 信的主要内容是向家中要钱和衣服。也提到了当时的战况，黑夫即将参加淮阳的攻战，“伤未可知”。信的另一面还有几句附语，是向家中各亲友问好。
“黑夫”和“惊”兄弟俩所写的家书 还有一封是以“惊”的名义书写的（也可能就是惊执笔的），其主要意图还是要钱。“钱衣，愿母幸遣钱五六百，布谨善者毋下二丈五尺。”钱和衣服的事，希望母亲能寄五六百块钱来。布要仔细挑选品质好的，至少要二丈五尺。信上还说，他借了一个叫垣柏的人的钱，而且都用光了。家里要是再不寄钱来，就要出人命了。并三个“急”字表达此刻的情绪。“用垣柏钱矣，室弗遗，即死矣。急急急。”“惊远家故，衷教诏妴，令毋敢远就若取薪，衷令……闻新地城多空不实者，且令故民有为不如令者实……为惊祠祀，若大发（废）毁，以惊居反城中故。惊敢大心问姑秭（姐），姑秭（姐）子彦得毋恙……？新地入盗，衷唯毋方行新地，急急急。” 
“黑夫”和“惊”兄弟俩所写的家书 信中两处“急急急”，也不难看出系行伍中的军人所为。从信上还看出，“惊”已经结婚了，他的妻子名叫“妴”。信中还嘱托他大哥，千万不要让媳妇去太远的地方砍柴。还透露一个叫新地的城市，说百姓大都逃空，认为都是“原敌国的老百姓不听大秦的律令”所引发的骚乱。最后还不忘嘱咐，“新地入盗，衷唯毋方行新地”。新地这个地方盗贼多，大哥一定不要去那里。这两封家书从军营驻地淮阳寄出，收件人是他们在家乡安陆（今云梦县）的长兄“衷”（睡虎地4号墓墓主），成为“衷”的陪葬品。从书信的文字表达可以看出，作为大秦的普通士兵，能有这样的书写水平，已经算很不错了。
睡虎地秦简局部 要准确地理解两封家书的内容，不妨看看这些秦简的时代背景。秦国灭楚，由亡燕名将李信领兵20万攻打，大破楚军，攻占楚国旧都鄢、郢，与蒙恬相会于城父。楚军在名将项燕的率领下紧紧跟随秦军，三天三夜终于大败李信军。为了消灭实力雄厚的楚国，秦王赢政亲自去请老将王翦出马，下令除必须留下防守边境的军队，所有能动员的军马都交给了大将军王翦，共计60万，这场灭楚战争延续了两年。而这两封家书的时间，就是这场秦灭楚的战争期间。第一封信的时候，“黑夫”还在攻打淮阳城。写第二封信时，淮阳已经打下来了。没多久楚国又杀了回来，淮阳成为了秦的“反城”。楚国实力雄厚，反抗极为强烈，常杀“回马枪”。家书所说的“新地”，多半是指秦军攻陷下的新地盘。因此，“惊”叮嘱哥哥，如有外出，一定不要去新地。夏天马上要到来，“惊”还穿着冬衣，连借的钱都花光了。说明秦军大兵的衣服和钱都得自备，要是没钱，就得饿死。“黑夫”与“惊”，在淮阳。家人在安陆，就是云梦古城。
秦简局部 有一个疑问，“黑夫”，还有娶了媳妇的“惊”，他们兄弟俩最后活着回家没有？真相往往是残酷的。两封家书出土于云梦睡虎地4号墓，而墓主就是哥哥“衷”。哥哥的墓葬极为简陋，只有两封家书，还有石砚、研墨石和墨。这说明，这两封家书对“衷”至为重要，死了还要带走。当然，也不排除，秦时的丧葬习俗就是那样，就像秦始皇所认为的，另一个世界就是生前世界的延续。“衷”如此看重两个弟弟的来信，连死也要一并带走。如不出意外，极有可能，在哥哥去世前，“黑夫”与“惊”从此没了讯息。战争是极其残酷的，尸骨无存者并不少见。两名士兵与家里有关的联系，就只剩下这两封信。哥哥“衷”的这种做法，一是带着两个弟弟一起不分离；还有一种可能，带上笔墨，到另外一个世界，用书信唤两个弟弟回家……
睡虎地秦简局部 秦王朝短短15年，有如山间的云雾一般，让后人无法看得清楚。而湘西里耶镇的那口古井，又一次让淹没在历史尘埃中的秦王朝复活了。湖南湘西一片群山之间，酉水河转了一个大弯，形成了一片狭长的河谷盆地，里耶镇，便坐落于此。2003年4月，一项水利工程无意之中触及到了一眼古井——那堪称一口称得上“深不见底”的井，从中打捞出来的36000多枚秦竹简，简牍约有20余万字，字体属古隶。让人们一瞬间“穿越”到了秦朝。有专家学界认为，它是“继秦始皇兵马俑之后秦代考古的又一重大发现”。在睡虎地的“喜”和他的墨宝，于1975年重现天日，而离他不过数百里开外的“里耶秦简”，却整整晚了28年。当然，28年与2200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里耶秦简”发掘现场 在这里，我们却找到了比“喜”更精彩的故事。比如偏僻的里耶那座战国时的古城遗址上，现在已经是一所小学校。甚为巧合的是，那座古城遗址的面积，正好与小学校的面积完全相同：东西、南北各长200米。只是生活在21世纪的孩子们不会想到，他们背诵的乘法口诀表，早在2200年前就已经被埋在他们的课桌下面。就是36000多枚秦竹简里面，竟发现了我国最早、最完整的乘法口诀表。而2200年以前的乘法口诀表，竟与现今生活中使用的乘法口诀表有着惊人的一致。其中，古人的乘法口诀表里还涵盖了二半而一这样的分数运算，这是不同于现代教科书的地方。20世纪出土的敦煌汉简、居延汉简、居延新简均记录了“九九乘法表”，与今天流传的基本一致。而里耶秦简的发现，则证明战国秦代时乘法表确实已经通行了。
秦简上的“九九乘法表” 今天我们俗称的“小九九”，本义应该就是九九乘法表。根据《管子》所载，“宓戏作九九之数以应天道”，九九乘法表应推到上古伏羲所发明。这种说法当然不可信，但至迟在春秋战国时期已经普及了，应该无疑。《管子》还记载一个有趣的故事，说齐桓公招揽人才，有个人自称会九九乘法表。齐桓公笑道，这有什么了不起的啊？那人说，我只会这个您都聘任我，那还怕没有人才投奔你吗？陆续出土的考古，常常令我们眼洞大开，三个关于秦简的故事已经丰富了我们对2200多年前的了解与理解。还有多少未知的秘密等待着出土告诉我们？苍茫大地上，我们不知道还埋藏多少这样的秘密带给我们惊喜。
“里耶秦简”局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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