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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家婆许校长,一个被时代埋没的美人

 TIGO赖楚浩 2020-03-08

我的家婆许校长,一个被时代埋没的美人

中秋前夕,家婆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

享年82岁,走的忽然,没有痛苦。

大家都说,这是她平日喜欢拜佛吃斋积善的原因。

儿子说:“爸爸以后没有妈妈了。”

这是世界上最悲伤的一句话,无论你在什么年纪。

人走了,所有要表达的文字都是苍白的。

在此,就用苍白的文字记录下家婆留给我们的只言片语的回忆吧。

01

初见家婆,我怎么也无法和校长联系在一起。

只见我家婆,满脸的褶皱,粗糙的双手,乍一看,就是一个被岁月磨砺过干着粗活的女人,和家公站在一起,感觉比家公年纪还要大出很多,唯有一对轮廓漂亮耳垂饱满的大耳朵格外明显。

她一开口,声音洪亮有力,笑容满脸,语气里总带着“请”“麻烦”“多谢”又似乎感觉到那么一点当过校长的影子。

从黄先生口里陆陆续续了解了一些,家婆中专师范毕业,来到黄先生的家乡农村小镇当老师,

然后认识了我家公,结婚。

后来黄先生和哥哥姐姐们陆续出生,家公也调到县里工作,家婆带着几个小的孩子在小镇生活,家公带着哥哥在县里,一星期回一次,路程大约骑单车一小时。

家里的农活就落在了家婆身上。

家婆除了教书,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干活,她喂出的猪是全镇最大的,她每天敲着石头准备建新房子,就这样,慢慢的,省吃简用,黄先生家成为当时在镇里最早建新房子的人家之一。

名副其实一砖一瓦亲手建成的房子,家婆一人的力量占了一大半。

也因为这样,才练就了这双粗糙的手、日晒雨淋的脸庞。

90年代初,家婆调到县城一家中心小学当老师,还当了这家小学的副校长。

当了几年就退休了,虽然时间不长,但人生的巅峰毕竟当过校长,延续至今,人们都还称她为许校长。

直至有一天,我在黄先生的旧居看到了家婆年轻时的照片,和现在看到的家婆简直判若两人,只见照片中的家婆微笑着,梳着两条粗黑的大辫子,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原来家婆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一个被时代被岁月埋没的美人呐。

02

一直以来只会干粗活的许校长,所有的细小活一概不会,连缝个扣子都不会,更别提会做家乡特有的点心之类的东西,这和她的老师身份又有点格格不入,老师总是给人一种耐心而心细的感觉,但在许校长身上是没有这影子的。

不过许校长从不因为自己不会细活而介意过,还很大方地请别人帮忙缝掉了的扣子,对别人说我手笨不会做这些,从小我就不会做这些,说的时候隐约透露出一丝自信的小得意,大概是那个年代会做这些的都是在家里的没受过教育的女人们做的。

听黄先生讲,从小逢年过节,这些细活都是乡下亲戚的女人们帮忙做的。

如今过节,还是保持着祭祖习惯,但因为定居广州,就没有家乡的亲戚帮忙了。

家婆会提前好几天准备着鸡、鸭、鹅、水果等供品。她每天跑几次菜市场,但到过节当天,却还是没准备好,缺这缺那的,却见她一脸倦容和憔悴。黄先生兄弟姐妹心疼说她几句,她很不愿意,有时会变成一场拌嘴。

但即使如此,每到过节时,还是看她敏捷的、有点微斜的肩膀和驼背的身影,一天几次往返于市场和小区之间。

如此没效率的家婆,和许校长的称呼很不符。

也时不时听黄先生兄弟姐妹几个对家婆颇有微词,说起小时候无论摔到或生病了,家婆都没有如一个母亲般的温柔,轻声细语,也从没嘘寒问暖过,反而是家公对孩子们温蔼照顾有加。

但许校长也只是不擅长言语表达而已,我见到她在家公去世的前几年里,家公发个脾气也是忍耐着,饮食精益求精,直至家公去世,她每天忙碌,悉心照顾着。

于她来说,忙忙碌碌就是表达对家人最大的关爱吧。

家公去世好几年了,80出头的家婆,一如既往地忙碌着。

忙念经拜神,养生,种花,养乌龟。

本来这些事,对一个老年人来说,是很适合、最好的晚年生活了。

但这些事搁在家婆这里,却是一种“责任”和“干活”而已。

她拿这些事当建房子一样来做的,有时边做边埋怨累赘。

嘴上虽嫌烦,但却每日细心地照料她的花草,外出吃饭,必定要打包一些肉回来给乌龟吃。

03

种花也是这样,家婆不是为美而种,她只是觉得种花是一种责任。

她有一种化美为丑的能力。

她看到长得漂亮的姜花,会摘来插在一个空的饮料瓶上,瞬间毁灭了姜花的傲娇。

但她在插花一刹那,仿佛梳着两条粗辫子的大眼睛美丽姑娘又重现了,可又一下稍纵即逝。

她喜欢每天在花园里鼓捣很久,她翻土,施肥,杀虫,样样俱到,无论是漂亮的盆栽也好,她都当蔬菜来种。

她用不知从那里拼凑来的绳子五花大绑,把一盆漂亮的盆栽变的很丑,目的是要某枝伸出的小枝牙不要折断。

她经常从花园里摘几个丑丑的番茄来给孙子们,孙子们不是很喜欢,但她还乐此不彼的种。

神奇的是经她的手所种的植物无一不生机盎然,欣欣向荣,除了唯一的缺点,不美。

反思我们这些嫌弃家婆的审美的,家里除了容易存活的万年青、虎夹兰之类的,其他植物基本已荒废了。

什么叫活在当下,那就是一丝不苟做好当下的事,家婆用行动告诉了我们这一点。

04

许校长虽然粗枝大叶不会细活,但她却有自己的处世方法,许校长的人际相当不错。

许校长坚持每日晨起做运动,久之,交的了几个关系很不错的运动友老乡。

过节前,运动友们会帮家婆做精致的家乡点心作为祭拜物品,一种我们称之为“粿”的食物。

这食物程序复杂,不是熟手做不出来,家婆的这些运动友都乐意帮她,做完,家婆将粿分给我们几家,孩子们喜欢吃,也感受到了节日的氛围。

而家婆每当有什么特产的,也总会送给她的运动友们一份。

家婆还有初中同学聚会,她年迈的老师和师母来广州,她们还能召集到好几个初中同学相约爬白云山去。

一群七八十岁的老人去爬山聚会,甚是壮观。

我们送她去她的老师儿子家里做客,虽然从相貌来看她和老师的年龄差距不大,但她敬老师如长辈,仿如自己还是那年少的学生。

那一刻,感觉她还是那张照片里的扎着两条粗黑辫子的美丽女孩。

春节除夕夜,最忙碌也是许校长。

除夕夜屋里电视声、孩子玩闹声,都盖不住许校长的响亮有力的声音。

因为许校长至今还没学会用手机。

她经常把手机反过来拿,或者把手机抬得老高,听不到别人的,便自己说的很大声,生怕别人也听不到。

她的电话不断的响起,应接不暇,都是向她问好拜年的世交或故人的孩子打来的。

新年信号堵塞,黄先生为了信号好,搬来一把凳子,让她坐在阳台上慢慢聊。

我们在室内也还能清晰地听着她的大嗓门和哈哈笑声,混着春晚的音乐,年味格外浓。

05

面对许校长平日糊涂的行为,和永远学不会打电话,甚至说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真看不出她是当过校长的人。

但还是偶尔在生活中会显现出一些的痕迹来。

比如:她很喜欢留言。

我们几家住同个小区,她有各儿女家的钥匙,她到家里看没人,会放一张纸条,写下有错别字的啰嗦的留言,留言的纸肯定是从哪里拾到的碎片,或是烟盒的一角。

她为孩子们设立了奖学金,说家公生前最喜欢会读书的人了。

她最喜欢对孩子说,你们爷爷最喜欢会读书的孩子了,要好好读书,认真听讲。

每到期末放假后,她就来催孩子们的卷子和分数,以及一学期的其它表现,除了分数,其它的得奖也有奖励。

她拿去卷子后,细细的用一个本子登记,为孩子们写评语,表扬孩子们的成绩,批评不足的地方。

然后来个表彰大会,发表校长讲话。

但我们反对她的做法,因为孩子们的年龄问题,没有可比性,也会打击成绩不好的孩子的自信心。

于是近年来,表彰大会没有了,她慢慢的也改成对所有的孩子们都有奖励,考的好的奖得多,考的不好的递减,也不公开说。

反正,目的是为了奖励。

06

家婆走路急,几年前滑倒过一跤,骨折了,在医院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康复了,但从此走路肩膀有点斜,但她还是依旧风风火火的忙碌着。

大半年前,家婆又摔了一跤,老地方又骨折了,又手术了一次,需要一边坐轮椅,一边进行康复治疗。

康复期间她也是停不下来,什么事都要自己撑着站起来做,但毕竟年事有了,恢复不如几年前快。

大家反而怀念她之前那些没效率的风风火火的瞎忙了。

那个走路快捷,微斜着肩膀不听劝的老太太很久没见到了。

她坐着轮椅,每站一步都要慢慢地挪动。

去她那里,听到保姆在抱怨她每件事都要提前好几天做,不听劝,家婆声音响亮又生气地回答:“就是因为我走的慢,才要提前做!”

我们不禁笑了起来。

依旧是哪个声音响亮,做事固执的老太太。

如今家婆走了,我们再也听不到这响亮的声音了。

这个中秋节,月亮虽依旧高挂,却是天人永隔。

家婆一辈子勤勤恳恳,活在当下,并把每个当下都认真对待的精神留给了子孙,如同她一手种植的满园花果,虽不是很美观,却呈现出一股不认输的旺盛的生命力,并将这种生命力潜移默化的影响下一代人。

许校长,一个曾经美过的平凡女子,一生跟随着时代的洗礼,就像森林里一棵默默无闻的大树,扎根于土地,根深蒂固,开枝散叶,迎着阳光和风,无声地奉献她的养分。

愿在另一个世界里,家婆做一个手持鲜花、自由自在的美丽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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