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园风物好,二月笋生时。 我和爱人、儿子回了一趟已成为废墟的老家,自打父亲去世后,我总是矛盾着很想回去又不想回去。 我带着三岁的儿子蹚过几天前因下雨而形成的泥坑,爬上已被野草占满的土地,“这个位置上,曾经有你妈妈和外公外婆住了几十年的房子。”我指着自己站的位置对儿子说,这时他总会配合地点点头。其实我知道,他还不能明白住了几十年房子的意义。 只是有些话说出来才能解心里的相思。 贺知章在《回乡偶书》里写道: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现在没有儿童问你,你也没法回答;父亲亦不在,你也没法喊一声“爸爸”;房子亦不在,你也没法再敲敲门进去坐坐。 家成了一个回得去却到不了的地方。 在的只有那片竹林。 解完相思,我又指着那片仿佛一片叶子也没有多,一片叶子也没有少的竹林,对儿子说:“宝贝,你看,春天那片林子里有很多春笋。” 江南一阵淅淅沥沥的春雨后,竹林里便会拱出一些毛茸茸的小尖角,春笋露头了。 春笋,在老家人的眼里,是难得的美食,比冬笋来得美味,估计是春天的缘故吧。春天总是比冬天更欢快,空气沁人心脾,每一场酥雨都滋润出春笋更多的鲜甜。 中国人吃笋的历史,可以追溯到3000年前。《诗经》中有云:“其簌维何,维笋及蒲。”自古以来,笋就被视为上好的蔬菜。 晋代的戴凯之著有《竹谱》,宋代的赞宁著有《笋谱》,两本著作都统计了当时可食用笋的品种。关于笋的记载,不仅见于学术研究,《唐书·百官志》中也有记述,言唐代为了满足宫廷食笋的需求,还设置了六品官职“司竹监”,专门种竹供笋。 我的父亲是挖笋的能手。所以我家餐桌上一年到头是从不缺笋的。春天春笋,夏天竹边笋,冬天冬笋,要缺大抵缺在秋天。 用一把锄头挑着竹篾簸箕,穿着一双拖鞋,父亲就出门了。不仅我知道父亲从不会空手而归,堂妹也晓得,以至于每回想吃笋时,她总会来央求她的二伯,我的父亲,去竹园里挖挖看。 挖春笋,与其说是个体力活,不如说是踏青赏景之时的顺手收获。父亲最拿手的是挖泥底笋,泥底笋在老家也是上乘的美味。 泥底笋,顾名思义就是笋还未长露出泥土,全部埋在地底下。挖出细观,这时的笋,表面有毛茸茸的鳞片,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一坨。因为深藏于土中,所以质地细密,口感幼嫩,鲜嫩欲滴。我的爱人早些总是会问父亲,这连个头都没有怎么找啊?我隐约只记得父亲说是通过看竹边的颜色深浅,其他的,我和爱人一概忘却,以至于现在爱人还是不能从地底下挖出一根笋来。 父亲很有耐心,有时候一挖就是一上午,会把整个竹园翻遍,地上留下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洞,他总是笑笑说,办公室坐多了,当运动。母亲有时也可算个军师,帮着父亲找笋,我就完全是个闲人了,顶多站一旁将父亲挖好的笋放进竹篾簸箕。 看到小的笋,父亲总说,再等等吧,让它长大点,过几天再来。 吃笋,讲究的是一个鲜,特别是如泥底笋,如果挖来当天下菜那是极其鲜美的。而母亲,总能把这种鲜发挥到极致。 农村的灶台是烹饪笋必不可少的设施,换成煤气灶,笋味似乎就减了五分。 笋、自家腌的腊肉、酸菜、豆腐,往锅里一扔,柴火烧旺,煮至沸腾,转小火慢炖,无需加味精,就是春天最美味的鲜,那是鱼和羊也比不了的鲜。难怪梁实秋先生说:“无竹令人俗,无肉使人瘦。若要不俗也不瘦,餐餐笋煮肉。” 一锅鲜少不了叫上隔壁的大伯一家和叔叔一家,十来个人就围坐在灶台前吃,虽然只有一个菜,但大家都觉得可以下两碗饭。 “你带锄头了吗?你带了也挖不来。”我回头朝爱人戏谑一句。 父亲不在的日子,我开始买比肉还贵的笋吃,但是味却再没有以前那么鲜…… 回去的路上,我在心里和父亲告了别,和竹林告了别。 雨后春笋呵,你,一直都在…… 2020年3月 作者简介: 项耀瑶,浙江丽水人,钟情文学,作品散见于文化类杂志。 总监制 / 马兴宇 执行主编 / 张燕 副主编 / 跃升 责编 / 张燕 光明日报 · 阅读公社工作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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