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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特刊 | 鲁黔 | 搭档

 香落尘外 2020-03-14

(图:鲁黔)

文:鲁黔


王指导员来到了连队,一个师宣传科干事,一个透着书生气的军人被下放到连队任职。

他与我搭档三年的日子里,合作是愉快的。王指乃山东临沂市兰陵乡的农民后代,那个乡很出名,唐李白诗曰:“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那兰陵酒窖的郁香在中国的民间竟飘飘洒洒了数千年。乡村太有名了,但他却在籍籍无名时候,经查体合格,便当了兵。

经相处,惺惺相惜,配合默契。当时我任副连长,连长去了师部的某科当参谋,我暂代连长。国民党时代曾流传着一句话:“连长,连长,半个皇上,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说句心里话,我绝没有克扣过军饷,绝没有剥削士兵的一粒军粮,最多是战士们探家归来,为了战友之情,给上一条当地产的香烟,送上一筐纯正的莱阳梨,或一兜沂蒙山区的花生而已……

那是一个受毛泽东思想影响的时代,那是一个有道德底线的岁月。

王指下连队的第二年春里,他新婚燕尔,我是主婚人,连队的一间大屋里,他的妻,一个从中国最美的海滨城市,一个中国最适应人类居住的地方——青岛来的姑娘。

王指神采奕奕,嫂子秀丽端庄,在热烈独特的军营婚礼上,在喧闹非常的隙间,从他俩偶然对视的莞尔眼神里,我读懂了缘分的地老天荒……

连队出事了。小邵乃我老乡,当兵六年,任连队技工,没机会提干,盼了好几年只想干上个志愿兵,因没有指标,未能如愿,于是便破罐子破摔了,扬言把化学毒剂投入师部大院的水塔……

师部闻讯,责令对他进行监控。数日后的傍晚,连队集合去师部大院看电影,报名点数后,却不见小邵,便让连队先走了,我留下来在院内巡查,在他住的工作间里,我发现他正拿着足有三十发子弹的匣子推入冲锋枪内,我厉声道:“小邵,你想干什么?”与此同时将其缴械。怒言:“小邵,我告诉你,如果你想死,就自杀,干嘛伤及无辜?这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未遂的恶性事故却被我隐瞒了下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啊!

约一周后的一个上午,我路过小邵的技工房时,听见屋内王指变了调的吆喝声,推门不开,遂飞起一脚破门而入。一缕疾风袭来,恍见匕首逼近我腹部,刹那,凭本能侧身的同时,将小邵击翻在地。

将门用腿掩上,王指气急败坏拉门疾去,口中喊道:“还反了你了!”即时,我命两名闻讯而至的老兵将小邵看住,并责令切不可声张,便追王指而去……

在连部里,王指接通司令部的电话,被我扣了。交谈中,我清楚了事发的原委,王指前去找小邵欲做思想工作,小邵对他怨恨已久,并误认为他转不了志愿兵,乃王指从中作梗,于是语言激烈,便引发了前面的一幕。

我劝王指说:“此事如实向师里汇报,小邵的一生算是完了,至少是开除党籍、军籍,押送回家,得饶人处且饶人吧。”你瞧!那个年代我就具有浓厚的佛家思想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此事,又压了下来。经密商,把小邵的长兄请到连队,在王指软硬兼施的政治思想工作下,在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苦口婆心里,小邵总算安静下来了。

他给我提了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条件,并直言不讳地说:“借我的干部服装和皮鞋一用,在年底复员之前,冒充干部身份,回家忽悠个媳妇……”面对这无理的要求,当我暗忖利弊得失后,竟也答应了。多少年后,当回首这段往事时,我才真正理解了人生里什么叫退让。

一晃便到了年底,小邵复员了。当望着小邵挎着骗来的媳妇离开连队时的背影,我与王指相视苦笑,王指嘟哝着:“他复员回地方的路也不会太平啊!

来年岁末,我带队由盐场归来,盐场鸣枪事件,余波未消(鸣枪事件在《盐场轶事》有叙),师领导责令,要严肃处理引起肇事的战士,王指研究过整个事件的过程及细节,他坚定地支持我的意见,他说:“贵莲同志乃见义勇为,对方是一帮劳教释放人员,如果处分他,天理何在!

此事的结局,在王指义正言辞的申辩下,师部终收回成命,不予追究了。但事情的背后,却给师首长心里留下了该指导员颇有个性的后患。

盐场归来,人疲马乏,连队亟需休养生息,师军务科又抓公差了,科长打来电话,命我连去火车站,限一周内,把两列车各五十节车厢的园木材卸完运走。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尽管任务十分艰巨,尽管战士们的体能消耗已近强弩之末,但命令如山倒呀!谁敢抗命不遵。

王指接得电话,与我低语:“老李,这任务咱还能执行吗?”我无言接过话筒,与科长对话:“孙科长,我连保证完成任务,但有个条件,在一周之外的三天内,请科长不要再抓公差了。恳望首长给连队一点自行安排工作的权力。

孙科长信誓旦旦地承诺了,受领任务后,我扪连夜以继日地干着,干着,仅用了四天就完成了任务。王指说:“战士们太苦了,让他们好好地休息几天吧。

连队提前完成任务的情况,风声外泄,孙科长在第六天打来电话,又下达了公差勤务的命令。俗话讲:“军中无戏言”,他当初的承诺岂不是同放屁一样吗!如果是赴战场打仗,军人只要一息尚存,绝无怨言,我怀疑那位科长不食人间烟火,绝非是肉体凡胎之人啊!

王指与我去了师部,在为民请愿中给连队争取了一点得以喘息的休整时机,由此,便也与那位科长大人结下了梁子。

虽然王指殚精竭虑地把连队弄成了师里的先进连队,尽管他曾带着大红花代表连队站到了主席台上领奖,也曾在风雪交加的夜里替士兵站岗……

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冒犯领导和官长的部下,其后果是可想而知的,穿个“小鞋”,稀松平常,毁你的前程却也不在话下啊……

在那个距今很遥远年代的部队里,像这类为了入党,为了进步,为干战之间所引发的事件,还有那与上级领导的异见和冲突,并非是罕见的,然而,就像一年四季岁月的轮回那样,阳光下也有阴暗的地方。

王指的性格及对艺术的感觉,真不像是从山沟里走出来的农村孩子,他少小酷爱美术,一手隽秀的钢笔字令人羡慕,入伍后,连队黑板报便成了他最初耕耘艺术之路的初始,并参加了师和军区的创作,画作时见国内、军内报端,一路扶摇而上,直至登阶入室于中国美术馆及军事博物馆的殿堂。

与王指的朝夕相处,他的才华和遇事敢于承担的品质,确让我改变了一些对农民兄弟的轻视,那时就想,真乃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王指威海的表妹来连队了,身材高挑,秀美洋气,竟还是个外语老师。恰逢,我正跟着黑白电视的英语讲座苦读,于是,在她的耐心指导下,受益匪浅,却也相处得十分惬意。

王指夫妇观此景况,欲将其妹与我促成眷侣,然遗憾的是,我已心有所属了,这相识的缘分,也只能成为人生中一段美好的记忆了……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几年后,我先王指退役了,王指晋升之后的若干年,也退役去了青岛定居,莫非是阴差阳错,抑或是生缘已尽?几十年过去了,那连队一别,竟音断讯无两茫茫……

那东庄连队应还在,或许已把我们这些老兵忘却了。然而,那支连队,那些个战友们的音容笑貌,却深深地鲜活在我的心里。

2014.2.25夜于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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