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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 种 兵 (连载一) || 萧建平

 作家平台 2020-08-11


古罗马帝国早期的基督教思想家圣奥古斯丁认为,上帝创造的第一个男人和女人原是“心灵的生物”,但当亚当和夏娃在伊甸园里意识到新奇而自私达到无法控制的冲动后,终于违抗了造物主的命令,堕入罪恶的深渊。亚当和夏娃所犯的罪恶,仍然存在于他们的子孙中,从此人类将失去伊甸园里的那种优雅状态,蒙上了层层苦难和邪恶……

在人类进化到高度文明的今天,人们已不满足于这些古老而荒谬的神话。更注重的是探讨物质的本源,其中对“味”有着惊人的发现。除了发现自然界的生物、植物和矿物质的各种“味”色外,似乎连人们所从事的职业行为也能品出“味”道来。自从有了军队,军人当然也是一种职业。谈到军人,人们更容易想象得出的是他们身上弥漫着的“火药味”。但“火药”决不是军人的本“味”!中国人是厌倦战争的。但中国军人对自己的祖国和人民却表现出一种无上的赤诚!一旦祖国需要,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一切拿出来交给自己的祖国和人民,乃至最可宝贵的生命!因而,当代的中国军人,对自己的职业有着更深一层的理解。一位战斗在老山前线上的某部班长,在他的诗行里这样写道—“你问我兵是什么味/它的正面是咸的”。

我们作为后来者,没能赶上中国历史上任何一切充满“火药味”的战争,失去了许多作为一名军人的浪漫色彩。但我相信,我们这一代在和平时代的军队里,所经历的那些平凡事件,远比那血淋淋的战争生活来得有“味”。尽管那些平凡的经历不能成为传奇,也不足以构成史诗,但它毕竟是历史长河里的几纹涟漪。我们的祖国山河几经破碎,在物质基础还未能使人达到“文明”境界的时候,在创业年代里的人们包括军人在内必然会有某种个人的独立奋斗,常能导致一些局部的阴暗。但对于一个具有悠久历史的伟大民族,前途终是光明的。因此,我深信,无论我们的社会发展到哪里,它所经历过的任何历程里的事件,历史都将会对它作出一个公正而客观的评判。

引 

前线战火刚刚停息,生活在和平世界里的人们也许早已把这场严酷的战争淡忘了。但我们守岛分队仍不敢放松警惕。天刚蒙蒙亮,一串紧急集合的号音响彻着整个孤岛,唤醒了沉睡的死海。全连各班排听到号音后,立即做好了一级着装准备,汇集在连部训练场。连长宣布了战斗情况后,各班排便神速地占领了岛上的各个阵地,任务是做“反对敌小股骚扰”的实地演习。我提着战备公文箱,随指导员伍修和赶到指挥所,配合通迅员小赵随时把指导员和连长的命令,通过电话传递给岛上每一个战壕里的战斗小组。演习进行了45分钟。各战斗小组听到“解除信号”后,又纷纷再拉回连部训练场。然后各排集合队伍向连长报告。连长对各小组做了讲评,讲完话后,问指导员有没有话要说?指导员走到队列跟前,望着面前这些疲惫却仍端正整齐的战士,微笑着向大家提议道:“同志们都很累了,该讲的刚才连长都已讲了,我不准备重复。总之,我们作为军人,要时刻拉紧保卫祖国这根弦。在世界还未完全和平的今天,随时都有可能引起战争。军人的义务就是牺牲,我们要练好杀敌本领,随时准备消灭一切来犯之敌!现在我们来唱支歌解解乏好不好哇?”

队列里的战士齐声答道:“好,来一个!”指导员挥舞着手,引吭道:“‘彩霞挥舞红旗扬’—预备—唱—”

战士们顿时兴高采烈地齐声唱道:“彩霞挥舞红旗扬,风吹树叶哗哗响;我们的步伐多雄壮,歌声那个嘹亮走上练兵场。一天不摸枪,我手指就发痒;一枪没瞄好,我吃饭都不香。苦练、巧练,用足劲儿练呀,我们的本领强。嘿!—才能打胜仗!”

响亮的歌声回荡着整个海湾。这时,东方天际已现出鱼肚白;随后,一轮红日从海面上冉冉升起。我觉得我们的歌声虽然没有音乐伴奏,但从庄严的荷枪实弹的战士口中唱出来,比那些在灯光、音响衬托下的舞台上伸长脖、扭屁股、摔话筒的“红歌星”传达出来的音乐效果来得朴实、自然、豪放。

解散回宿舍后,我的心情还很激动,口中还在不停在哼着这支曲子。这时,指导员已卸去装备,来到我的房里。我看他神情异常,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给我,沉稳地对我说:“小江,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被调到师报道组去了。你看,这是调令。”


部队战士调动是常有的事,但我事先没有思想准备,心情突然慌张起来。伸手从指导员手中接过“调令”来打开一看,只见是一张用打字机打印出来的工整的散发出油墨香味的黑色字:“××师司务字〈003〉号”

“为了扩充我师新闻工作的战斗实力,经研究决定,借调二团一营四连文书江涛同志到师报道组帮助工作。时间暂定三个月。请携带组织介绍信,被包及生活用品,于2月15日准时到师宣传科报到。”

“此令”

“××师司令部”

“××年2月10日”

看完这张调令后,我觉得这事来得太突然了。新闻记者可是一件令人羡慕的职业。尤其是在我们部队,其荣耀更是不可思议。同样是战士,却享有与众不同的待遇。胸前挂着一个摄像机,手中拿着笔记本,在军营内外行走自如。上面若有大首长下来,新闻记者总是跟在身边,追寻首长的踪迹。而且手中掌有褒贬大权,一下基层来采访,就是连长也得对他们敬畏三分。坐下来接受战士“记者”的采访,问这问那的,敢怒而不敢言。这是一个使许多战士可望而不可及的兵种,而我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登上这个特殊的“宝座”,内心油然升起一种自豪感。可一细想,又觉得不对劲。因为我在这么一个偏僻的孤岛上,上级怎么会知道我?虽然今年来我经常在报刊上发表一些小说,但全连队除了指导员伍修和经常带着一种严肃的口气鼓励我之外,其他大部份人都在背后对我进行冷嘲热讽;而今天竟然有人“慧眼识江涛”?我正是百思不得其解,指导员却依依不舍地指挥我说:“还愣在那里干啥?快去洗刷,吃完饭准备一下。调令是昨天就寄到的。我本来舍不得让你走,但这是命令!唉,我当时真不该把你…好了,今天已是14日了,等下我派一个人来接替你的工作,你办理移交一下,明天就出岛上师部去报到。”

指导员伍修和是金陵人,今年25岁。打自卫还击时,从战场上被提上来的。据说,当时我们这个部队,抽调去参战的一百多名战士中,只有他一人活着回来。也许是经过战火的洗礼,使他那张白皙的脸皮上,过早地失去了童稚的俏皮。他总是那样沉稳而又严肃地出现在战士们的面前。

我在连部当文书已快一年了,难得见到指导员这么认真地对我说话,心中油然升起一种惜别之情。但更主要的是,手中的这张“调令”将改变我今后的命运,虽然调令上只写借用期“三个月”,但事实往往是遥遥无期的。我从此将失去作为一个战斗连队的一员“战士”的资格,到一个我所不熟悉的却又是那样诱惑人的地方去,未来的命运难以把握。而摆在面前的现实是,这个我生活了一年多的连队,这里的一礁一石,这里的百来号脸谱不一,服色一式的战友,明天,就在明天我就必须与他们告别,这里的一切从此将可能与我无关。不,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当时,甚至天真的想:我必须向指导员说明,让他叫上级撤回调令。可是,军令如山,我心想;说了也白说。怀着这样一种心情,我给指导员敬个军礼,大声答道:“是,指导员!”

指导员拉过我的手,依然严肃地对我说:“你已是中共预备党员了,到了师部,要积极参加组织生活,争取早日成为一名正式党员。好好工作,尊敬首长,团结同志。我估计,你这一出去,八成是不会再回到咱这岛上了。我们这里‘天高皇帝远’,是真正的‘天涯海角’。别人走不到这地方,你可别忘了这里的弟兄。多下来走走,常回‘老家’来看看。多写些我们这些默默无闻,却又不怕艰难困苦,视岛如家的战士……”

指导员的话,我听起来很沉重,心里的各种情感顿时涌上心头。但嘴里却说不出话来。等指导员走到门口了,我才冲着他的背影,说出了那个充满坚定却又是那么笨拙的“是”字。


(一)

我们连队驻扎在东南沿海前沿线上的一座离内陆40海里的无名小岛上。在这里,中国地图上找不到她的名字,军事地图上也只标个“××点”字样。整个岛上光溜溜,一年四季风大沙多。营房周围的几株从外地移植进来的木麻黄,随着海风东南西北飘来摆去,光长树龄不长“膘”。岛上没有自来水,只靠岩壁下的一小眼带有咸腥味的岩泉供应全连百来号人吃喝。难得洗一次清水澡。生活极为艰苦。守岛战士爱编顺口溜,有几句倒还顺口:

“风如刀,水如宝,老长石头不长草。”

岛上交通不便。菜米盐油都是师船运队按星期一次送来。难得吃上几餐新鲜菜。战士出岛更是“难于上青天”。据老兵说:前几代的军人,一入伍就分到这里,直到三年退伍才出岛的人多的是。除非是病倒了,岛上卫生所无法治疗,才打电话通知船运队来运病人出岛上医院。

因有部队驻扎,临岛的渔民也常来走动,这两年索性搬迁几家来“安营扎寨”。有了渔民,便就有了小客船。给守岛战士出岛带来了许多方便。

第二天一早,我把被褥捆成“豆腐块”背在肩上。指导员和几位战友帮我拿上一部分行李来为我送行。我们互道一声“珍重”,一声汽笛就把船拉出停泊在港口的码头。我两眼闪着泪花,随着小木船一起驶进了碧波荡漾的海面上。

航行了二三个小时,就隐约见到对面的临海镇。我下船后,立即去买票转车到师部。这里离师部还有150公里。第一班车已开走了。我买第二班车票,来到师部已是下午5时。下车后,我先打听师部的去处。再走了一段约500米的路程,便到了师部大门口。我把行李寄在大门口叫哨兵代看一下,自己径直来找“宣传科”。我顺着哨兵指导的方向,沿着两排马尾松树下的林荫道,走向前面的一座三层楼。宣传科在二层楼。我拾级而上,在中间通道走廊里往前走几步,在第三个门上找到一块横挂的贴有塑料广告装璜片的“宣传科”三个红色的醒目字眼。我来到门口,只见室内窗明几净,三位干部正伏在那里看报纸。有一位比较年轻的干部看到我慌张搜索的模样,投来了询问的目光。我忙叫声:“报告!”

这时,另外俩名干部都移过目光来望我。那位年轻的忙走过来,挺和气地说:“进来!你找谁?”

我忙朝前立正,道:“报告首长,我是二团一营四连文书,叫江涛。昨天接到调令后,今天赶上来报到的。”

“哦,你就是小江呀?快进来,坐。”一个约40岁模样的干部站起来向我打招呼。我觉得他很面善的。

我走进来,那位年轻的忙指着年长的介绍道:“这位是我们科长。”

科长拉过我的手,和蔼地说:“我复姓欧阳,名信。”

我傻乎乎地叫道:“哦,你就是欧阳科长啊?我一进来就觉得您挺面善的。”

科长说:“是的,我去年搞年终总结时,到你们连队去过。你们指导员向我介绍了你。你写的小说我看过了,很有文采。就是‘感伤’了点。我几次向你们连队要人,你们连指导员都不肯放。这次我通过司令部,终于把你要来了。希望你在我们这里——好好干!”科长说着又指着身边的那位干部道:“这位是宣传干事,叫李静文。”

又指向那位年轻的:“这位是教育干事,叫王平。”

我一一再与他们打招呼。这时,门口又走进一位凌角分明,双眼明亮,穿“四个兜”的年轻干部。科长拉着我的手,颇得意地把我介绍给他:“毛干事,你瞧我给你找谁来啦?”科长的神态俨然像在推销一件得意产品。

毛干事静开大眼睛,朝我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那眼神像在挑剔一件即将成交的商品,看得我直发慌。他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笑问道:“你是小江吧?”我点点头。

他又言不由衷地说:“早听说你了。科长近段来经常提到你。你登在报刊上的那几篇小说我也都看到了,挺有文采的。今天见到你,真是‘文如其人’啊!今后我们都得好好向你学习。”

科长却说:“小江,他就是你们的新闻干事,分管你们新闻业务的。”

毛干事朝我点点头,道:“我叫毛志民,今后请好好合作。”

说着毛干事帮我去大门口取了行李,就把我带到宿舍。

房子挺大,足有40平方。壁上用涂料刷得白白的。一面是门,三面临窗,但窗帘拉得死死的。我想:说是房子,倒不如说是密室。

毛干事说:“我们是临时单位,部队没有报道组这个编制,所以没有固定房子。这间还是找党办先借的。先将就住下来。办公室就在宣传科隔壁,你明天先去熟悉一下。”

原来是党委会议室,怪不得窗帘拉得那么紧。我寻视一番,房里一共四张床,三张已有人住了。床上被服都搞得乱乱的。心想:这就是文人的生活!毛干事指着那张空床架,说:“你就住在这,床早就准备好了的。本来以为你中午能到,午饭后,我还叫我们组的小汪和小姜去接你。等了二个小时没接到,还以为你明天才上来呢!”

我说没有赶上头班车。床铺刚摆好,科长就拿了一叠饭票来给我,说:“我们这里吃饭凭饭票。机关有三个食堂,我们在中灶就餐,快下班了,等下叫毛干事带你与同志们一起去吃饭。明天先去中灶司务处办理一下伙食关系。”

科长想得真周到,像关心自己的子弟兵似的。在我们连队吃的是“大锅饭”。号音一响,各班排便排着队,从各自的驻扎点拉入连部。一路上边唱歌边喊口号,经常唱的歌有:“谁英雄?谁好汉?咱们比比看——比比看!反腐蚀,反侵略,亮刺刀——敌胆寒!”

歌声高吭,宏亮,回荡着整个海湾。口号也叫得很响。一般是领队的先叫,队列跟着叫:“121,1,1,121,1—2—3—4—”

最后的“1234”是队列合叫,声音特响。有时队伍已走远了,后边还可听到余音。队列来到食堂门口,连长,指导员有话说话,没话就宣布进饭堂。

现在听科长讲什么吃饭还分“大灶、中灶、小灶”的,我听了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得连声称“是”。心想:管他呢,反正等下跟毛干事一起去吃饭就是了。

机关食堂与连队不一样。

大家陆续来到饭堂,用不着排队唱歌喊口号。一个个自觉地在饭堂中央对准售饭窗列成长队,然后一个个买了饭菜端出来。菜很多样,有贵的,也有便宜的。由你自由选择。我买了一个红烧肉,一个小白菜,3两饭,汤可以到饭堂中间的大桶里自由去打。桶里上层漂浮着星星点点菜油。我发现大家只在上面漫漫地捞油星,不伸到桶底打菜叶。而我老学不会,瓢子伸进桶里,油星就七零八散,打起来的汤只是一碗黄黄的,而毛干事的碗里,却泛着粼粼波光。后来我经常羡慕毛干事的“高超手艺”。


作者简介:萧建平,祖籍福建省德化县(中国著名瓷都),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曾任解放军某部新闻报道员,报社记者、编辑。17岁开始发表文艺作品,先后在军内外报刊发表各种题材文艺作品约150万字,已结集出版的文集有《海边日记》、《特种兵》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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