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运美 / 图:堆糖 从前的乡村马路上总会传来一些单调而清脆的敲打铁器的声音,比如补锅磨剪子的,敲米糖的。 先说补锅磨剪子的师傅吧。 补锅磨剪子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从事这个行业也有四五十年了,且称他为老刘吧。他中等个子,黑黑的皮肤,常年挑着工具箱不停地奔走,背有些驼了,他的眼睛小而有神,脸上那么严肃,总有一股杀气,所谓不怒自威。人家说做生意的人嘴巴要甜,老刘却一天难得说三句话,牙齿掉得差不多了,嘴唇瘪了下去,始终紧闭着,仿佛一条大河出口上紧关着一道大闸门。人到老年,见惯了世事变幻,人情冷暖,一切都云淡风轻,见怪不怪了。 听人说,老刘年轻时脾气暴躁,容易打人,他的老婆受不了他的家暴,离家出走,他一手拿刀,一手拿绳,冷冷地说: "我来了。你要么跟我回去,要么领这两样东西。" 老婆知道他的牛脾气,说到做到的,彼此心照不宣,乖乖地跟在他身后回家了。从此以后,"出走"这事,想都不敢想了。 他一生就只做这些事,磨刀,磨剪子,补锅……这些事做得那么完美,似乎无可替代。 磨刀时,他先放好一条凳,那凳前低后高,磨刀石固定在凳头上,人坐在凳尾,旁边放一小盆清水,先用粗石,磨个毛坯,后用青石,慢慢修饰,务必使刀口望过去一条线,他眯着眼睛瞄一下刀口,刀口没有一丝丝白的,才能宣告完工。 磨刀看似简单,其实不然,关健在于手上用劲,角度要准,快慢适中,他将刀与磨刀石处于某个角度,用力反复磨砺,呼哧呼哧的声音极有节奏,"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磨刀时,手在动,眼在看,心无旁鹜,人刀合一。剪刀最难磨,非专业人士是不能操作的,刀口磨反了,刀就废了。老刘磨完之后,通常要用厚的硬的布试刀,一剪过去,哗然两半,切口整齐,仿佛高人踏雪无痕,裁缝师傅的剪刀是他的"吃饭"家伙,只有老刘才有资格去磨! 从前几乎家家都是七八上十口人,烧的是柴火灶,用的是大铁锅,烧水做饭炒菜煮猪食… …用得十分辛苦,下有烈火,上有锅铲两面夹攻,那锅很快由厚变薄,开裂。若是小孩盛饭性急,手重了些,一铲下去,锅立即破一个窟窿,不大不小的,买一口新锅要几块钱,大人一天抢工分才两角钱,这锅是不能随便换的呀。老刘补锅也是做得最好的,别人补的锅丁容易被锅铲铲起来,他的不会。 补锅方法有两种,小洞用熔化的铁水补上,大洞用锅钉钉好,若是锅裂了,他先用铁尖敲打出几个小洞,再嵌上锅钉,在锅钉边上用凿子凿平,磨光,这样就不容易被锅铲铲起来。 在童年时代,看补锅也是快乐的事,看老刘一会儿熔铁,一会儿敲锅。奇怪的是明明锅裂了,他还要敲几个洞,这不是搞破坏吗?他放入几个锅钉,脚子上还要蘸一点黄泥。老刘补好之后还要举起锅来左看右看,生怕有一点漏洞,交到主人手上时,这锅仿佛返老还童,又能为主人炒菜煮饭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里怎能少得了老刘的功劳? 老刘一磨一补就是五六十年,风霜染白了他的头发,岁月揉皱了他的肌肤,一双手一张脸总是黑乎乎的,似乎被晒黑了,又似乎被锅灰染黑了,他默默地走在四乡八寨,人们老远听到他敲打几块铁片的声音: 嚓嚓嚓,嚓嚓嚓……人们不约而同地跑出来,请他做点该做的事,事成后,老刘几乎是一口价,不多不少,没有还价余地。他不肯多说一个字,仿佛惜言如金。 多少年这样过去了,用锅用刀的人老了,磨刀补锅的人也老了,他八十多岁仍行走在各村各寨,不过,现在已没人补锅了,大家人少锅小,即使锅破了也马上扔掉了,再说家里留守的人又少,老刘已经被时代淘汱了,他已渐渐退出人们的视野,甚至他什么时候死了大家也不知道。只是有些裁缝师傅剪刀钝了,才猛然又想起老刘: "老刘磨的剪刀,最好用啊!" 与老刘不同的是,老赵敲了半辈子米糖。 年轻时的老赵是个大帅哥,长得十分俊朗,据说他有很多异性知己。中年以后,他开始做起了敲米糖的生意。 他头戴礼帽,一手拿一块铁板,一手拿小铁锤,挑两只箩筐,箩筐上放了一只木抽屉,抽屉里用塑料纸包了一大块米糖。(米糖不能受潮)他边走边敲铁片:"叮叮嗑,叮叮嗑,叮嗑叮嗑叮叮嗑……" 那声音清脆悦耳,极有节奏,也极有穿透力,比磨剪刀的广告声好听多了。 他的敲击声很快吸引了很多小孩子,孩子们纷纷从家里搜集各种有点价值的东西来兑米糖。老赵满面笑容,停下来接过各种器物:破铜烂铁、破球鞋等。按货论价,如果是值钱的器物,米糖多敲点,他掀开皮纸,把刀定在糖块上,锤子一敲,一小块糖就敲下来了。米糖就是麦芽糖,甜而脆,咬在嘴里又软又粘,孩子们让它慢慢溶化流进喉咙,延长这甜蜜的时光。 在那物质匮乏的光阴里,米糖是我们最有幸福感的食品,为了它,大家几乎绞尽脑汁去寻找兑换米糖的东西,在家里趁大人不注意,把能拿走的和不能拿走的东西都偷走了,只为了那甜蜜一刻,似乎人生的目标就是为了吃米糖,想着若是长大了,首先就是要买下老赵整个担子的米糖,慢慢吃它个过瘾。 可惜老赵那么小气,他小心翼翼地敲他的糖块,仿佛是敲下一块金子,多敲一点就要了他的老命。我们的目光随他锤子起落,默默祈祷他多敲点,多敲点。 "叮叮嗑"的声音是对过去的儿童最美好的诱惑,它穿过几十年的光阴从天而降,仿佛又响在耳边,又让人想起米糖的滋味。对今天的儿童来说米糖早失去了它的魅惑,因为它肯定比不过"肯德基"或"麦当劳"。 但那时我们的幸福非常简单,只要嘴里能含上一块麦芽糖。 老赵是我们童年时代的梦中人,那时我们并不知道也不在乎他的帅气,只在乎他的糖。但不知是哪一个调皮鬼编了一句顺口溜,以至儿童们个个随口而出: "叮叮嗑,叮叮嗑,教化子赚钱戏野老婆!" 老赵听了只是笑,并不计较什么。背后的教师爷是有点文化的大人,他为何和老赵过不去呢?老赵那么帅气,为何被叫成"教化子"呢?他早死了老婆,和别的女人亲一下又有什么关系呢?编这个顺口溜的人一定不怀好意呀。 从大人角度来看,大家更喜欢老刘磨刀补锅,那更实用,老赵敲米糖明显带有欺诈小孩的性质,那么一块铁仅换那么一点糖!有时大人看不下去,就会带小孩来理论,老赵也会转个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 吃米糖的人也做了爷爷奶奶了,敲米糖的人也早成了一堆朽骨了。敲米糖的师傅也很少见了。但"嚓嚓嚓"与"叮叮嗑"的声音仍时时在我耳边想起。现在的乡村已没有这些清脆悦耳的声音了,只有这样的声音时时穿过街市: " 旧手机换脸盆钞,凡是家中破的碎的旧的手机都可以拿来换……感谢您对环保事业的一份支持!" "卖老鼠药蟑螂药… …卖菜刀剪刀火钳尿桶夹筅帚创口贴……" 他们使用高音喇叭或开轿车或开三轮车,滚滚浪潮直冲耳膜,让人好不烦躁。 作者简介: 王运美,中学教师。爱山水,读书,写作。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名誉总编:赵丽丽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桑恒昌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李国仁\杨秀武 \骥亮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暖在北方 胡迎春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ETA 玉丽 路人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西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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