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鄱阳专栏】 王运美 | 关于猪的那些往事

 香落尘外 2020-03-14

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关于猪的那些往事

文:王运美

版式设计:湛蓝

图源:堆糖

鄱阳专栏

(一)  卖猪

过年的大事之一就是杀猪。而且必须是交冬之后。因为这时天气真正开始冷了,猪肉腌制后也好保管。

那时候几乎家家都养猪,但不是所有人家都会杀猪。这必定有特殊情况。如娶亲,男方家要给一爿猪肉给女方下"词格"(音,本地土话)。买肉肯定划不来。屋上梁摆酒,一般主人会提前准备养一到两头猪。这猪一身系千斤之重。没有它,娶媳妇,屋上梁,上大学,过年时大小人的新衣,人情来往,购肥料等需用大笔钱时就没着落。所以那时人们叫它"小银行"。相当于零存整取。

那时专门有收购站,他们一个个很牛的。乡民们把猪整个卖出去,图个整数。乡民们在卖猪前几个小时一般会耍点小心眼,就是尽量让猪多吃点,以便充数。平时根本吃不到的食物今天它能吃到。它也就放开肚皮吃,一直吃到肚皮滚圆撑到喉咙了。但买猪的人也很精明早就识破了这点小歧俩,他们也有自己的办法,一是故意推迟时间,再多的食物也消化了。二是把猪从圈里赶出来,"没事走两步"。走着走着拉了几次,肚子也就消了。还有更恶劣的手段就是在称猪时做手脚,据说在口袋里放磁铁,把秤铊吸住,一只猪少个二三十斤神不知鬼不觉。有些农民就想办法找后门尽量減少损失。比如吃饱后马上称猪,人称猪时扶好秤。或暗中塞两包烟给收购的人。求他尽量公平些。说实在的,中国文化里"面子"和"关系"是渗透了人们生活所有角落的。自古以来中国人奉行″朝里无人莫做官,厨下无人莫乱撞"的处世原则。如果你是收猪人的三亲六眷,那卖猪时可能还会多称出十几二十斤,反而挖东墙补西墙,总是没有关系的人吃亏。

我亲眼见过家里人卖猪情景。奶奶照例肥猪喂饱最后一餐,猪被抓到捆起抬走嗷嗷大叫,奶奶会跟在后面″努努"地呼唤。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猪也就安静了些。现在我早已过了不惑之年才明白从心理学上来说这叫“精神安慰",就如小孩子打针妈妈抱住孩子含着乳头拍拍屁股一般。猪宝宝对天天喂它的人早已有了浑厚的感情,但万万想不到最后还是被卖了。也许它最后抗议″我没有犯错为什么这样对我",它永远不明白这结局一开始就是写好了的,它的错就在于它一身的肥肉,所谓″匹夫无罪怀壁有罪"。我紧紧盯着那扶秤的人生怕他做了手脚让我们吃亏。当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做一个收购站扶秤的人。当然之后来我还梦想做一个交警一个城市协管员等等。我渴望改变家里被别人扶秤而吃亏的命运。

 (二)  杀猪

卖猪时数着票子是快乐的,但接下来不知不觉钱好像太少了,要办年货要从别人家买肉......这一年家里人又要在没有猪油猪肝等美好食物里过日子了。所以我最喜欢家里能够正儿八经地杀一头猪过年。

这种情况当然有过。随着过年日子的临近,那猪也日渐肥壮,来的人都会看看猪圈发表评论。猪的大小肥瘦最能体现一家女主人能力和智慧。在当时人都没饭吃猪更没有米进嘴了。主人往往用很稀的饭多放些水和糠让猪喝,猪喝着这些汤汤水水转个身就饿了对着主人只管嗷嗷大叫。人哄猪,猪哄人。凡是没有吃到真材实料的猪当然长不大,到过年时仍是瘦不拉叽一身长毛。女主人最可怜了,她一天到晚划了人吃的又要划猪吃的。记得奶奶和妈妈姐姐这几个女人经常一身汗泥提着大大的菜篮装着满满的野菜,一到家,猪就像牢里十年没吃饭的犯人一样生吞活剥。家里的女人们一年辛苦换来了猪宝宝的一身肥肉。这是正常情况。如果家运不好猪就不好养了。那时猪容易发瘟,猪一发瘟全家发愁。那时兽医十分吃香,他用十分粗的针管悄悄走到猪的旁边在猪耳朵背后极快地一针扎去,一切听天由命。好了全家欢喜不好就吃″拌猪得肉″(土话,病死小猪肉)。

能够杀年猪那就是功德圆满了。这天一大早全家都忙。小孩子负责去叫七大姑八大姨回家吃年猪饭,大人去叫本家长辈小伙子来吃饭或帮忙抓猪,女主人在厨房烧好一大锅开水。杀猪盆也如期到家。这是一个橢圆形的大盆,沾满了猪毛猪血等遗留物,狗在盆的上下左右不停地嗅着。它们闻到了血腥味很兴奋。

当年杀猪的是我本家爷爷,叫王隆待。当时五六十岁了。有些气喘。但人还精神。他有一套杀猪专用的刀具,用一个长篮装的。那篮子也提到我家了,我十分好奇地观察那些工具。我最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带一根米多长以铁棍,一头尖,一头有个圆环柄。大人不肯我们碰那些刀具,那刀具一个个油腻腻亮晃晃的。

我的爷爷那时还健康,他先在条几上点了支香,再放了挂鞭炮。这算举行了杀猪仪式,昭告列祖列宗回家享受年猪饭。猪被鞭炮吓得在猪圈里不安地走来走去。

隆待爷爷,今天的主要角色上场了,各位帮忙的人也都撸起袖子准备干了。隆待爷爷悄悄打开猪圈的门走了进去,和猪面对面有了亲密接触。猪警惕地躲避这个陌生人,隆待爷爷双手别在背后,隐藏了他手里的东西。也就是那么一秒不到的时间吧,隆待爷爷一手在猪鼻子附近捞了一下,突然猪大叫起来,十分惨烈,好像我们人喊救命一样。而且头昂起来身子往后躲。大家发现杀猪师傅已经得手了,他用一个小巧的钩子钩住了猪的嘴巴。其它人进去抓住尾巴推猪走出了猪圈。到了外面更多人扑了上去,有人抓住它的两只耳朵,这样一钩二拉三推地把猪拖上了厅堂当中放好的大凳上。这时有人扳住猪的前脚后脚,猪虽惨叫不断但无济于事。圈里剩下的另一只猪也不停地发出愤怒的吼声。它用头用嘴猛撞猪圈,想冲出来解救它的同伴。这时候人声猪声乱成一团,整个庭院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正是这些请来的武士们用力的时候了。然而女主人那一声声温柔的呼唤往往有四两拔千斤的效果。她亲切地"努努努"的呼唤让另一头猪安静了下来,再用一瓢食收买了它抗议的嘴巴。那凳上的猪听到这温柔的呼唤也安静了些。女主人若是在它头上轻轻抚摸一下它就感到空前的温暖了。然而也就在它沉浸在女主人关爱一瞬间,屠夫的杀猪刀捅进了它的咽喉,它全身仿佛触电一般颤抖了一下,那刀抽出来是红色的刀尖上还滴着血。所谓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就是这样来的。它继续挣扎,然而越挣扎那血流得越快仿佛刚刚开闸的河水一般涌了出来。殷红的血哗哗地流进了地下早已放好的洗衣盆里,有人提着盆沿不停地晃动,据说是怕血凝固太快了。一开始猪挣扎猛烈血濺了屠夫和帮手的一身,地上也是一片血迹。乡亲们把这个叫做"满堂红"。图个吉利。猪的挣扎越来越弱,血流越来越小。屠夫说猪在忍着一口气最后还要发力。果然那血突然增大了流量,四脚猛地乱踢,好像人伸个懒腰似的。屠夫说猪到这个时候才要死了,这叫"猪过凳"。屠夫总是提醒他的帮手别站错位置,因为曾有人在猪临死时踢脚把人踢死了。我当时还小,但也尽力地抓住了猪的耳朵。为这次杀猪事业尽了绵薄之力。屠夫以他的四十几年的经验指挥大家完成了杀猪任务。猪软软地躺在地下十分安静。圈里那只猪也不叫了正享受了双份食物。再也没有猪跟它争抢了,以前两猪老是咬来咬去伤痕累累,直到女主人断喝一句才罢嘴。大家七手八脚地把猪抬到杀猪盆里开始了第二道程序,即给猪搓毛。屠夫把一根很粗糙的棕绳穿过猪的身子然后搓来搓去,男主人用水铛子提着开水倒在猪身上,一霎时间热气腾腾雾气缭绕。屠夫熟练地拉动绳子几下子猪毛掉在盆里。然后淋冷水,一冷一热猪毛孔收缩,毛就好拨了。整个猪身油光水滑十分鲜嫩仿佛刚从理发室里出来似的。

接下来一只猪被整得七零八碎了。五脏六腑挂在钩上滴着鲜血,狗不停地舔着。猪头叫神福,猪尾叫元宝。"里肉"一般是送绐德高望重的老年人。小孩子玩着猪蹄子,在里面装些浮在盆里的猪油,晚上点灯。女主人已煮好了猪血,香油味精葱花一放,又嫩又香,大家趁热吃下,全身舒畅。左邻右舍,一家一碗。然后是蒸肉红烧肉等上了桌。酒香四溢,屠夫坐在上位,大口吃肉,大口喝酒,额头上汗珠直冒。帮工的人也理所当然吃好喝好。临走时,屠夫拿了一刀肉提着工具回家了,当时这刀肉算是屠夫的工资。其他七大姑八大姨走的时候也各有馈赠。这也是很多人不愿杀年猪的原因,因为开销太大,要花好多钱。                                

后来我问了隆待爷爷,那铁棍是做什么用的。他说用来吹猪的。那时猪瘦,他就在猪脚上割一个口子,再捅铁棍进去,然后对着那口子往里吹气。猪就鼓起来了毛就好刮了。现在的猪一个个三四百斤,当然不用吹气了。隆待爷爷七十多岁死了。死后人们在他手臂上穿了两个红色的手套子。据说杀猪的人罪孽太重,死后见阎王怕阎王剁手,就戴上红套子蒙骗阎王。

杀了猪的人家过年是幸福的,大年三十可以扳"神福",煮熟后的"神福"真是香飘四海呀,我们闻着口水都流出来了。

现在很少有人养猪了。大家可以到超市去买,简单,方便。还是有人迷恋私人养的猪,说比养猪场的好吃。爷爷奶奶妈妈等都已去世了,但我还记得家里养猪,杀年猪的情景,好像真正的年味随着长辈的离去而越来越远了。

作者简介

王运美,江西鄱阳人,中学老师。爱山水,读书,写作。

 

香落尘外书斋——香落尘外平台团队

总编:湛蓝       

执行总编:风剪云  

总编助理:无兮     特邀顾问:乔延凤

顾问:刘向东\蒋新民\李思德\王智林\张建华 

策划部:

总策划:崔加荣      策划:白晓辉

主编:烟花    编辑:莲之爱 朱爱华  

美编:无兮    凤尾    婉静   灵子

编辑部:

总监:徐和生         主编:清欢

编辑:铜豌豆   风碎倒影   连云雷

播音部:

部长:魏小裴 

主播:自在花开   过往云烟   眉如远山   叶儿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