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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红 | 永不再踏入的院落

 香落尘外 2020-03-14

本文已授权本平台发布

永不再踏入的院落

作者:程红 | 版式设计:凤尾

 

高高的大门,木质的房子,幽深的院落,以及两眼昏花的姥姥在院内摸索的情景,是我多年来一直不愿敞开的回忆。那座院子,26年不曾去过了,听说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一座弃宅,无人问津,我不知怎的突然间想起了它,走进了多年不曾触碰的回忆里。

那座院里,仿佛还回响着我儿时欢乐奔跑的笑声,回响在每个角落。一会儿又变成双眼几乎失明的姥姥,独自一人在院里摸索的场景,眼泪瞬间涌出,无法控制。人常常会有意识地把某些东西进行压制、冰封,再也不愿提起,多年以后,却因为不经意的触碰,引发的感触并不比当初减弱几分。

那座院里,埋藏着我童年的几多欢乐,几多怨恨,今夜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姥姥家的院子是村里最气派的,高出别的房子一米半。大门两边各有两块大大的光滑的长方形石块,小时候我经常躺着或坐在上面玩,却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顺着石阶而上,是高高的院门,两扇高大的黑漆木门上镶着两个大大的铁环,叩起门来咣咣响。小时候,我一直因姥姥家的石阶而自豪,每次踏上去总有一种优越感。

房子是清朝祖上留下来的,青瓦石墙,东西四间,各屋均以镂空木墙相隔,木窗刻有精巧灵动的花鸟雕饰。我一直都觉得姥姥家跟别人家不一样,那个年代农村家家都很穷。长大些才明白外公家原来是村里的富农,姥姥娘家是另一个村里的大户,出嫁时风光得很,穿着绫罗绸缎盖着珠贝盖头。姥姥用的东西都很精致,那时候我太小,只知道好看,却不知留下来都是宝贝。屋子里梁上挂着一串串铜钱,角落里放着一些漂亮的盆盆罐罐,碗盘都是青花白瓷,就连姥姥放针线、小东西的竹制篓筐都是那么精巧。

屋门外两侧也有两大块长方形石块,应该是用来摆放东西的,地下散乱地堆着一些青花白瓷碟子。门口有一棵近百年的石榴树,树皮斑驳皲裂,老枝虬劲,每年春天榴花似火,蜜蜂围绕,秋天熟了后,姥姥摘下来挂在屋里墙上,等着我们来吃,一直到了冬天,虽然石榴皮干硬难掰,但里面的石榴籽味道如初。那石榴酸酸的,没有奶奶家的甜,但却成了我每次去姥姥家的一个念想,现在想来,是为了享受到姥姥对我们的那份爱。

我们家离姥姥家很近,虽然隔着两个村,其实只有几里地,步行20分钟就到了。那时我还很小,舅舅还没结婚,他待我很好,喜欢带着我在院里玩耍奔跑,他给我用草编成小猫、小鸡,用泥巴捏泥人、鸭子。他是木匠,给我做了个可以放在自行车大梁上的木凳,那是他唯一做给我的东西。后来,他讨了老婆,一切都变了,姥姥的苦日子也来了。

舅舅的老婆长着一双疤瘌眼,是村里最凶的女人,对姥姥不好。舅舅是个老实人,成了名副其实的“妻管严”。他们早早跟姥姥分了家,住在西边的房间。粮食收下来并不是收拾好了给老人,而是把成捆的玉米秸、麦子扔在院内,让姥姥自己弄。我再去姥姥家,从此没有了以前的自由与快乐,总感到一种压抑,害怕看到舅妈那凶恶的眼神。

后来他们不顾年迈的老人搬了出去,租房子住,庄稼收后只把成捆的麦子玉米扔在院里。因为解放后大片的土地充了公,姥爷去世早,姥姥年纪轻轻就守了寡,由于生活的艰辛眼睛哭得几乎瞎了,只有微弱的视力。每当我看到姥姥一个人费劲地在院里用石头砸麦子,摸索着为我和面烙饼的瘦小身影、花白稀疏的头发,我幼小的心灵就变得很沉重,所以尽自己的力对姥姥好,去姥姥家更勤了。有时去给姥姥送吃的,有时去帮她买东西,洗洗衣服,或者送爸爸从城里回来买给姥姥的东西。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姥姥孤独的一个人,一个人从早熬到黑,一个人夜伴孤灯,想到从小溺爱的儿子,无情得不如一个路人,泪水总也流不完。西边舅舅住过的房间一直上着锁,姥姥活动的范围只在院的东边,从屋门到厕所,除了这条她活动的轨迹外,院里其他地方夏天草丛半人高,有的地方生出了蘑菇。冬天枯草一片,倍感荒凉。难得我们去了,院里才有了生气。我跟妹妹在茂盛的草丛里穿梭,摘下那些不知名的蘑菇,玩得正兴起突然想到了可怜的姥姥,心情立马低落下来。我不知姥姥在院里跌倒过几次,一个人怎样面对这空落落的院子。

姥姥病后,被接到姨妈家和我们家轮流照顾,最终在我家去世。那座院子从此空无一人,愈加荒凉,我再也没踏进过那里。姥姥走了,那里已没有值得我留恋的地方,曾经的富贵与苦难被姥姥一同带走了。但从此,我的心里结出了怨恨的种子,我从没像恨舅舅那样这么长久地恨过一个人!以至于后来,他听说我在镇上工作,突然跑来看我。当我听到有人说你舅来了,不假思索地回了句“我没有舅舅”,当看到他佝偻着的瘦瘦的身子,只对我说了句“我来看看你就行了”后转身离去,我竟没有丝毫的感动与不舍。

听说他们后来又搬回院里了,不知他们住得是否心安?那院子是否还是原来的模样?我再也没有去过,也许这一生都不会再去,就让它沉睡在我心底深处吧。此刻,我心再一次疼痛,双眼噙满泪水,物是人非,某些东西还在,不是时光所能淹没的。

作者简介

程红,笔名白玉兰,一个永远素面朝天的棉麻女子,外表柔弱,内心坚强,喜欢旅游,热爱音律,左手柴米油盐,右手风花雪月,以善为本,简单执着,在人世间匆匆忙忙地笑着,走着,充实而快乐!文章散见于报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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