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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年前，读余秋雨先生的《道士塔》，认识了敦煌的罪人王圆箓，他是一位中国农民，逃荒到甘肃做道士，后看管莫高窟。他把洞窟里的壁画用白灰刷过几遍，又将婀娜体态用铁锤敲成碎片，还用诸如一把银元换走24大箱经书、10车画卷、几尊唐塑之类的数宗轻松小买卖，将祖先馈赠给我们的宝贝悄悄地送走。余秋雨先生说，我完全可以将愤怒的洪水向他倾泻，但是他太卑微，太渺小，太愚昧，最大的倾泻也只是对牛弹琴。面对那些拦不住的车队，先生不禁仰头长叹：既便这些车队被我拦下，又该驶向哪里呢？左右都没有路，也许我也只能让它们停驻在沙漠里，然后大哭一场……敦煌差点就成了废墟，我大概读懂了余秋雨先生的恨，在千年的文化遗址面前。最近，读了蒋勋先生的《吴哥之美》，书中附有大量的古城遗迹精美的雕塑照片，还有一张吴哥地图，使我虽未走入吴哥，也已然有了真切的感受。吴哥是如今的柬埔寨，几百年前，被法国殖民统治90多年，独立后，吴哥也没能逃脱内战，这是历史的规律，据说当地杀人数百万，吴哥城一时尸体遍野，瘟疫肆虐。众多的军队在此地驻扎，战败后撤离，却留下无数的地雷，使当地的人民无论老人妇孺，常发生在走路玩耍中踩上地雷被炸飞的事情。吴哥城随之被弃置，隐于热带雨林中，又过了几百年，被法国探险家发现，此地渐渐向游客开放。蒋勋先生是著名的史学家，美学家，他带领我们走入吴哥古城的遗址，看尽王朝鼎盛时期的繁华富丽、灿烂辉煌，鉴赏玩味石雕的结构之美，浮雕的精细繁复与华贵崇高。那一尊尊巨大的佛像雕塑无不垂眉敛目，微微浅笑，静定沉思，澄净宽容。在石块夹缝中生长起来的巨大树木，将女神雕像崩解错离，与粗大扶疏的枝丫纠缠在一起，在生生世世彼此的依存中，展现着奇谲的生命力。我仿佛跟随蒋勋先生读懂了成住坏空，刹那生灭，寻找到了雕琢之美，残缺之美。不由得记起，1998年冬，明哥带我从海淀坐地铁到西单后，对一时失了观光兴趣的我说，去看圆明园。我当时是愣了一下的，心里明明听到“咯噔”的声音，却也无法说得清楚自己是愿意还是抗拒。不看长城、故宫，不看颐和园，为何偏偏要带我去看那废墟？！我不记得是如何辗转到那巨坑之前的了，只记得蓦然回头，就看到几根高耸的青灰色石柱，冷白色的雕花拱门，那远处的残垣断壁，乱石瓦砾在低沉阴郁的天空下显得那般凄凉。三两游人走上仅存的几级石阶，在门洞下拍照留念。我远远地站在边缘，那些巨石残骸在低矮处，我以俯视的角度望向它们，所及之处满目疮痍。散落的乱石间，裸露的泥土上还有些未融的积雪。任凭明哥怎样叫我拽我到跟前去，我却如施了魔法般定定站立，一步也挪动不得。我甚至很快就转移了目光，不忍直视。那时我太年轻，二十几岁的心，尚承担不起这倾颓之痛。屏住呼吸，硬是走开了。没有一个朝代的更迭变迁不伴随着杀戮，没有一处焚毁的帝王皇宫不回荡着哭声。枪林箭雨中，厮杀混战，人仰马翻，城池间血流成河，尸积成山。那几生几世的劫波之后，唯留下这孤独破败之墟，富贵繁荣不过是斜倚城墙恍惚间做的一个梦。后来，在电视上看到由3D技术复原的圆明园遗址，看完美的园林在澄碧的池水映衬下，犹如天堂之境的华美壮丽，再回望遭遇几次浩劫凌辱之后的园林的惨状，看看那些遗迹里静默的巨石，不声不响，却也仿佛在向这世间进行着控诉！感受到那无比的落寞，竟使我一时忍不住心中悲凄，落下泪来。我们到底，要去废墟里看什么？看造反如何粉饰成靖难？看民族怎样被羞辱湮灭？看文明如何被贩卖毁损？还是看那，美伦美奂的宫殿成了被世人弃掷的荒冢？如今，更多的人要去废墟看看，有的带着尘世间的烦恼与失意，有的带着生命里的绝决或纠缠。我看废墟，如同看风华正茂的俊美青年，在他骨健筋强的年龄，被乱剑砍断手足，眨眼间成了哀毁骨立的老者，鸠形鹄面，惨不忍睹；我看废墟，看它无论曾多么地壮丽豪华，也抵不过腥风血雨的损毁，使我于生活中不着于一切相，不执念；我看废墟，是那内心深处被唤醒的柔软与慈悲，不断被勾引下来的我的泪；我看废墟，更是看那被洗涤净化的灵魂得以救赊，终算是找到了安处。废墟启迪了我们原本智慧、庄严的自性道场，使内心升腾起一股力量，让我们从小的悲喜错失当中得以解脱。卑微渺小的我之于天地，不过是一粒微尘，甚至连微尘都不是，又有什么可执着放不下的呢？安素：《香落尘外》专栏作家，编剧，二级心理咨询师，擅长素描，彩铅，热爱手鼓，百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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