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河畔是我的出生地,我从未长时间、长距离地离开过这里,从不知“乡愁”为何物,直到有一天,在李河新的散文中读到这样的句子:“风吹过,雨打过,故乡的湖是我心底永远拔不出的根!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的深沉。已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不眠之夜,我从梦中醒来,敞开心扉,努力在寒风中倾听,想知道哪一缕风会吹过故乡的夜。”《爹在沙漠里》 我的心突然被这些文字刺痛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叫“故乡”的地方,它能让一个人内心升起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暖、感动、忧伤和疼痛。这些奇怪的感觉终日缠绕着我,时而魂牵梦绕时而泪流满面。走路的时候,工作的时候,我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某个句子、某个温暖的片段来。我自己也感到奇怪,我怎么了,被这些文字迷成这个样子?究竟是何物,如此神奇、如此神圣?……随着河新的文字,我也走进了他的故乡:那是新疆、塔克拉玛干沙漠、塔里木河、铁干里克…… 故乡里有人,人头攒动。有河新的父母,他们年轻的时候,响应国家的号召,从黄河河畔来到南疆屯垦创业,一年四季,日出日落,挖碱沟、开大渠、割麦子、种水稻、摘玉米、拾棉花、特别是父亲,为了集体利益、为了能让职工们能吃饱饭,带领大伙没日没夜的苦干、大干,由于积劳成疾,把年仅49岁的生命献给了那片热土。但在李河新的文字里,父母的艰辛阻挡不了孩子们的快乐,沙漠是孩子们幸福的天堂。春暖花开的季节,柳树下,伙伴们听着布谷鸟的鸣唱,编着草帽,吹着柳笛,欢乐弥漫在春天的阳光里。火热的七月,天山冰雪消融,塔里木河进入了汛期,门前的干渠也满溢着水,渠水清澈见底,伙伴们光着身子,在水里扎猛子,或者排好队伍,捏着鼻子,下饺子似的变着花样跳进水里。故乡的秋夜是美好的,孩子们享受着香甜的哈密瓜、酥脆的香梨、甜蜜的葡萄;故乡的冬季是令人迷恋的,大湖的冰面上尽情玩耍,打皮牛、吃冰渣、滑冰刀,砍冰块,堆雪人,打雪仗,吃雪花,欢笑声此起彼伏,是何等的快乐呀。 河新的“乡愁”系列散文中写的有劳动画面。散文《拾麦穗》反映的就是这种劳动的场景,“妈妈的大草帽扣在我不大的脑门上,遮挡着火辣辣的阳光,我和同学们提着筐,从地头开始拣起,梯田仿佛看不到头”。小小的孩子,带着大大草帽,蘑菇一般,在麦田里移动,那年那月的麦田里,有多少个挪动的、汗流浃背的小蘑菇呢!劳动是辛苦的,劳动也是快乐的,他们捡了那么多的麦穗。偶尔想,散文写到什么程度才算好呢,我缺乏最基本的鉴赏能力,朴素地认为,有那么一两个细节能打动读者,拽紧了读者内心最脆弱的那根弦,然后让人难以忘怀,就算是好文章了吧。《拾麦穗》很能打动读者。《最忆心中那片棉》描述的更精彩,“几十亩甚至几百亩棉田平展展地连成一片,一眼望不到边,老人孩子齐上阵,天才微微地亮,静谧的连队就热闹起来了,赶着毛驴车、牛车、推着自行车开始下地了。来自四川、甘肃、河南等全国各地的拾花工涌进了棉花地”,有的弯着腰,有的干脆蹲着,任尖利的棉桃壳在手指上划出一道道血痕,任太阳从东边爬上来再从西边落下去,摘得时间久了,满眼都是白色,晚上上有时都直不起腰,可再苦再累丝毫不影响父辈们的心情。河新的“乡愁”系列散文中写的有景。《塔里木的秋》里写道:“沙漠里的胡杨叶金黄的时候,遥远的夜空宁静而悠远,故乡的秋夜是一条河。”《大湖》中写道:“岸边的芦苇,从寒冬中悄悄地醒来,成群的蜻蜓,漫天飞舞,有几只落在尖苇上。南飞的大雁“嘎嘎”叫着,排成人字形飞来了。调皮的野鸭密密压压铺满水面,追逐嬉戏。”这些优美的文字描绘出的是一个美仑美涣的故乡,如果没有对故乡的挚爱怎能写出这样深情的文字。这已不是单纯的写景,字里行间溢着浓浓的情,情与景交融着、缠绕着,我们已沉醉其中,不知身在何处,更分不清是优美的文字感染着我们,还是深深的故乡情在打动着我们。“乡愁”系列散文中写的有物。胡杨,红柳、沙枣树,葡萄、香梨、哈密瓜……它们不是普通的物,全是故乡的一部分。《大漠红柳》是父辈的写照,忍受孤独,守望大漠,经历了坎坷艰辛的命运,骨子里发出的是忠贞与不屈。《胡杨无语》的文风阳刚,写胡杨,生,一千年不死,死,一千年不倒,倒,一千年不朽,和红柳一样,胡杨,是沙漠的脊梁,它忍受着寂寞,守望着荒凉,谱写的是生命的赞歌,它把漠风和流沙留给了自己,把清凉和绿洲赠给了别人,这正是一代代新疆建设者精神的写照。 河新的散文中写的有美好的生活。《沙漠里的妈妈》中写道:你赶着牛车带着我在星星的陪伴下来到沙漠中,我坐在铺满了干枯的麦草车上,听你讲着儿时的故事,唱着古老的歌谣,你点一堆篝火,把孩子烤的红红的,你用力的一摇,那诱人的沙枣便落满了我的衣兜,你躲进一望无际的葡萄沟,让孩子们在笑语声找你,你坐在水渠边洗衣时,在水里嘻水玩耍我大声叫着你,一个猛子下去抓几条小鱼,妈妈,你知道孩子是多么的幸福。”文字里写的全是幸福的生活,但读者已经是满脸的泪水,我们因何而感动?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东西,它直抵我们的内心,直击我们的软肋,那就是真情。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很坚强的,但遭遇真情时,我们却很脆弱,脆弱的禁不起这几行文字的叩击。怎能不落泪呢?你看,沙枣树还在、门前的干渠还在,但妈妈已经不在了。当幸福的文字曳着一地的忧伤向我们袭来时,谁还能够抵御?“乡愁”写的有对故乡环境的忧思。《我的大西海子》就属于这类文章。水是沙漠的生命的源泉,曾经的大西海子,烟波浩渺,滋润了铁干里克那片热土,但现在来水越来越少,羸弱得不成样子,成了沙漠里最后一滴眼泪。作者说心碎了,如同手中掉落的花瓶。读者也跟着忧心忡忡,大西海子会不会成为下一个罗布泊,铁干里克会不会是下一个楼兰?塔里木河流域荒漠化的现象的确很严重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保护好沙漠里最后的一片水域,我们和河新有着同样的心愿,希望‘大西海子’能回到从前的样子。幸运的是,如今河新的故乡已经重视生态环境,如今的大西海子碧波荡漾,一望无际,如同沙漠中的飘带,默默地流淌。河新的散文的写法,没有什么套路,不迂腐,不刻板,很自由,有自己独特的风格。但每一篇的文风都有一些微小的差异,《胡杨无语》、《戈壁红柳》写得荡气回肠,文字粗犷、阳刚,《爹在沙漠中》则深情忧伤,《家乡的沙枣树》风格是温情、细腻。《故乡的湖》的文风纯净、唯美。也许散文的写法就是如此,不拘泥于形式,作者倾听自己的内心的声音,从自己的本心出发。最靠近作者内心的作品才最能感动读者,激起读者强烈的共鸣。 河新的文字底色是亲切、朴素,最大的特色是甜蜜的忧伤。《我和我的故乡》里有这样的文字:“在柳树下,听着布谷鸟的鸣唱,编着草帽,吹着柳笛,让欢笑弥漫在春天的阳光里。”阳光下,几个少年的欢声笑语,我们在感受这些蜜一般生活时,心里突生忧伤,那些年已经一去不复返了,曾经的小伙伴们已不见了影踪。文字的力量是无形的,每个读者的感受都会有所不同,我觉得很多文字和这段类似,如秋日午后的阳光,妩媚、温暖,却又有着淡淡的惆怅。有些文字很直白,直白到让人忍俊不禁的、甚至有些诡异的地步。“沙枣,有一种是屁股上带黑圈的,那是我最喜欢的,也是鸟儿喜欢的。它总是把树上最大最红的那颗沙枣吃掉,有时我很生气,真不想秋天看到小鸟。为了采摘最红的沙枣,爬到树的最高的地方,不料想树枝断裂,我从几米高的树上落下,荡起了滚滚黄土,拍拍脑们,起来后又开始攀爬。小伙伴排好了整齐的队伍,捏着鼻子从桥墩的水泥台上,像下饺子似的变着花样跳进水里。”“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一听说是新疆人,我喝的都找不到家”。我们笑着作者调皮、狼狈的时候,也被他的浓浓的思乡情结所感动,乡愁到底是什么呀,是和鸟儿们争吃?是脑门上的灰?是下饺子似的跳进水里的清凉?还是他乡遇故人醉酒的滋味? 文字在述说着一切,在他的城市里,似乎每一片云都是从故乡飘来的,每一滴雨都与故乡的水汽的蒸发有关,每一缕风都带有催人泪流的故乡消息。铁干里克,这个沙漠里的小城为何让河新如此魂牵梦绕,因为那里埋着他的爹娘,有他快乐的童年,有他曾经的伙伴,更重要的是他对那地土地的热爱。他已经无法拉开心与故乡的距离,无法摆脱根的缠绕。他不断地写着,写着对故土的眷念,他的乡愁在文字里流淌着,在故乡的低墙矮巷中飘荡着,在胡杨树的枝枝丫丫上悬挂着。 其实为河新的散文写点文字,我有点自不量力,我的浅显的、幼稚的文字,难以表达自己的感受。亲情、友情、故乡情在他的笔下自然地流淌着,美丽的文字和动人的真情水乳交融,我们阅读的时候已经分不清到底是温暖的文字在感染着我们还是动人的真情在打动着我们。喜欢这样的文字,更喜欢文字背后高贵的人格尊严和魅力。今夜,河新的故乡是什么样子呢?胡杨一定绿了,杨柳低垂着,微风拂过,柳丝在风中摇曳。这样宁静的日子,读河新的散文,把日头读到偏西,黄昏缓缓地降临,暮色渐浓,我不忍去开灯,想象着,铁干里克的黄昏又是什么样子呢?我想不出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景象,也理不清河新无边无际的乡愁,于是想轻轻问一声:河新,把你的故乡借给我好吗?让我也尝尝乡愁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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