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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征文】 倪南 |婶将姐生在中秋

 香落尘外 2020-03-19

婶将姐生在中秋

文:倪南  

版式设计:花黎

中秋,桂子飘香,花好月圆的日子,而对于我家,更多了一层幸福和美好,多了一份庆祝——婶将姐生在这一天。

从我大哥开口说话,奶奶就让他称呼娘为婶,说那样好生养。于是,我们后面几个弟妹都跟着大哥喊娘作婶了,这样,我们既有娘,又好生养,占全了。

可婶就没我们兄妹五人幸运了。她生于1929年农历冬月,在家排行老大,后面两个弟弟。在她娘送她读了几个月的私塾后,日本人就来了。为了躲日本兵,村子里的人时不时要上山躲起来,书就读不成了。婶说邻村有个大伯进山晚了一步,被日本兵射中腿,抓住绑在门板上,直接剐出他的心,那渗人的惨叫声,躲在山里的人听得打寒颤。日本兵走后,村里人回来看见那大伯满身凝固的血,满地也是,他的心被挂在另一扇门板上。婶说有次日本兵来,他们都躲进山了,好一大阵,山下没有声响,婶的娘是族中长媳,她怀着侥幸的心理下山,冒险去家里拿点东西。下山前,交代婶看好两个弟弟,不能出声。婶的娘就真碰到日本兵,被凌辱而死,其时,婶带着两个弟弟和村里人都在山上。婶听见她娘的哀嚎,一只手捂着一个弟弟的嘴,自己把自己的下唇咬破。婶失去娘,也失去继续读书的机会。婶的爸常年在外做生意,就把三个没娘的孩子接到他的身边。婶的爸不久娶了后娘。后娘难容三个孩子。婶每天洗衣做饭带小弟。婶说每每她的爸让她喊后娘作娘时,她怎么也喊不出来,只能别过脸去流泪。八九岁的大弟弟能当后娘的小工,后娘就不打他。三四岁的小弟老是尿床,后娘就将他往死里打。婶的大弟弟就跟婶说:“姐,你把小弟带回去吧,不然会被打死的!”婶觉得大弟弟说得对,就选了一个大清早背着小弟回乡下。沿着公路走,婶背累了,就把小弟放下来牵着走。从太阳还没起来到太阳落山,姐弟俩终于回到了乡下的家,回到娘曾经在的家里。当婶想她爸和大弟弟时,会牵着小弟早上出发,傍晚才走到她爸家,然后过两天再回来。有时在路上碰到日本人的飞机扔炸弹,路边的店家会赶紧拖着姐弟俩躲到店里的桌子下。这期间,大弟弟病了,后娘不给大弟弟治病。婶望着大弟弟卧病在床,却无能为力,只能抹眼泪。大弟弟知道自己不行了,就跟婶说:“姐,你带着小弟好好活吧,我去找娘了!”婶的大弟弟不多久就去找他们的亲娘了。大弟弟死后,婶再也没带小弟去看她爸了。

婶和小弟相依为命。她学着在菜园种菜,娘没了,有时日本兵来,婶来不及躲到山上去,婶的奶奶就让她把脸打湿,再把炉灰涂在脸上,躲进阁楼不出声。大弟弟死的那年过年,邻居和亲房都一家家团聚,吃着热腾腾的团圆饭,婶牵着小弟来到她娘的坟前,哭喊着娘。小弟哭得又累又饿,婶只好去菜园摘几根萝卜叶回家,和小弟吃着煮萝卜叶过年。奶奶看着于心不忍,就跟婶的叔叔商量,让他收留两个侄。善良的叔叔同意了,虽然他也有自己的孩子。尽管这样,婶姐弟俩至少不会再饿肚子,虽然吃得并不好。叔叔的儿子和娘一样大,尽管他没有娘会读书,却可以继续读书。寄养在叔叔家后,只是半大孩子的婶每天的任务就是和叔叔一起上山砍柴,然后上街卖柴,换蚕豆回来当饭吃,或者下田下地干活,像个男劳动力。婶说每次经过书声朗朗的学校时,她多么想停下来听听,可她不能停,她必须干活,不然就要饿肚子。她说大雪天也必须挑柴上街卖,因为叔叔说那时可以卖到好价钱。婶没有钱买胶鞋,只有打草鞋穿。才走到街上草鞋就散了,婶只好光着脚。柴卖给人家,她冷得受不了,就站在人家墙下想避风暖和暖和,人家就嫌弃地赶她走。婶就这样一次次光着脚从街上走十几里的冰雪路回家,脚都冻木,回来奶奶给她一盆热水泡脚,她的脚却已冻得不知冷热。

婶的奶奶教她每年喂一头猪,猪喂大了,卖的钱存到铺里,集多了,好为她自己办嫁妆。婶就这样一边跟着叔叔干活糊口,一边每年喂一头猪。靠自己喂猪,婶自己赚嫁妆把自己嫁了出去。那是1948年的腊月,婶嫁给定了摇篮亲的我爸。我爸一家人都是读过书的,连我的小脚奶奶---婶的婆婆也是诗文随口出。我奶奶一家人嫌弃婶没文化,都把她当丫环和仆人使。他们吃着婶做的饭,桌旁却没有婶的座位,婶只能 蹲坐在灶背下吃,如果上桌夹菜还会遭白眼。婶的病痛从无人过问,一大家人只关心到时间一桌饭菜必须候在桌上。直到我们出生长大后,连我爸都这样说她:“你婶没文化,只会干活。一大清早,她上山砍一担柴回,把一大家人的饭做好,我们都还在被窝里享福。”我爸是我奶奶三个儿子中的老二,宋希濂抓壮丁,三丁抽一,自然就是我爸了,因为叔叔还小,大伯又是家里的顶梁柱。我爸1949年4月被抓壮丁时,我的哥在婶的肚子里才三个月。解放战争,国民党吃了败仗,父亲伤病落伍了,和他一起当壮丁的老乡有的死了,有的悄悄逃回了,逃回的说看见我爸在破船上奄奄一息,而国民党部队把死了的士兵都扔江里去了,我爸肯定也被扔江里去了。婶找遍了和我爸同时被抓壮丁又回来的乡亲,答案都一样——我爸葬身鱼腹。婶说她不相信我爸死了,即使死了,她也决心与大哥相依为命,把他抚养成人。年轻的婶拒绝改嫁。不想,我爸被宜昌江边的乡亲救起,后又被解放军救去治病养伤,因为有文化,解放军的领导立马就收了他,于是,我爸成了一名光荣的解放军。之后,由于我爸宣传工作做得好,又被推荐上西南军大,并参加西南土改和剿匪运动。解放后通讯渐渐恢复,1951年家里收到我爸的来信,乡政府也收到部队的公函,婶一夜之间成了光荣的军属,周围的人都夸婶守出世灵。

婶说1958年8月中秋,糍粑、月饼等所有过节的食物都准备好了,姐就呱呱落地了。尽管奶奶重男轻女,不欢迎姐,可婶心里特别开心,又感到出奇,她居然把姐生在这么好的日子里。婶感受到的是:她生了一个命好的女儿,一出世就有丰盛的食物等着她,并且没有兵荒马乱。从此,婶就常跟别人说:“我的玲子生在中秋,好生日啊,有福的命!”在婶看来,姐生得其时,可在我们看来,姐有点生不逢时,经历了大跃进,经历了自然灾害。婶说姐三岁多都不会走路,坐不直,站不稳。没什么文化的婶不知道姐得的是软骨病,是严重营养不良和缺钙。1961年婶病得不行,被送往公社医院救治,吃了几天医院里的最好的营养品---黄豆和饼干后,才晃过神来。队长四柏叔见奶奶在家煮萝卜叶给姐吃,姐已经无精打采,抬不起头了。四柏叔就觉得这孩子再这样下去就要死了,他像救姐的命一样,把姐送到公社医院婶的手中。婶把几片饼干泡在开水里,溶成糊喂给姐吃下。姐睡一觉醒来,就有了点精神。姐吃了两天饼干后,就活泼起来,乐着跟婶的病友们说话了。婶常跟我说,:“你姐算是命大,没饿死!”

小时候常听婶说:“我从小没娘,没人送我读书,知道不读书作孽,我的命苦得就像白毛女和苦菜花,希望你们不要像我一样苦,我一定要送你们兄妹五人读书,至少读到高中。”婶的话常让我听得眼泪直流。姐为了带小哥和我,11岁才去读一年级。她上学时,如果不带着我去,就必须打一篮猪草回来喂猪。而带我上学,姐就没心思读书,老师一转身在黑板上写字,她就跑出教室看我,担心我会不会不见了或是掉到学校前面的水塘里去了。姐读书的时候,不是挖山就是开河,他们的课堂是广阔的天地,实际上并没读什么书。上高一时,姐说读书挖山还不如回家替婶出工干活,好让婶在家带侄女,让辍学带侄女的我去上学。

五兄妹中,姐读的书最少,她没精力读书,既要带弟妹,又要帮婶分担家务。尽管如此,婶还是相信姐的命好,逢人还是说:”我的玲子生在中秋,好命啊,一生会有吃有穿!”也正如婶所说,姐是有福的命,现在拿着退休金,胖胖的孙子绕在膝前,不愁吃穿。

又一个中秋将至,婶一定逢人又在说:“我的玲子生在中秋,那是个好生日啊,一辈子会不愁吃不愁穿......”

作者简介

倪南。文学百花园里归来的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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