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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过巴塞罗那吗？ 也许你从旅行指南上，或是从导游的解说词里，听说过这座城市的历史与传说，知道两千多年的历史对于这颗“地中海明珠”的洗礼，两次世界博览会如何让它变得更优雅、更具国际视野，一座座新奇的建筑为这里带来了何等的荣耀，历久弥新。 然而，宣传语毕竟只是宣传语，套路毕竟只是套路，巴塞罗那人自己怎么看待他们的城市、他们的建筑呢？ David Cardelus，从业26年的建筑摄影师，生长于巴塞罗那，看过城市50年的风云变幻。相比于寻常的旅行者与摄影师，游走于这座城市中，他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用心观察周遭的一切，发现那些和谐、完美的时刻，与他的拍摄对象交流、对话。用他的话说，“许多年之后，我已经能预料到在哪些时刻能等来干净的光线，和颜色无瑕疵融合的绝佳瞬间。” 在他眼中，巴塞罗那的那些建筑不是历史故纸堆里的符号，不是供人拍照的景点，而是一位又一位可以与之交流的朋友，影响且改变着巴塞罗那人的精神世界。
David Cardelus，1967年生于巴塞罗那，毕业于巴塞罗那大学艺术与设计专业，专注于当代建筑摄影，作品两次入围欧洲建筑摄影奖。他注意领会极简主义作品的精髓，并为拍摄建筑而提炼出独特的视角。现居巴塞罗那，同时环游欧、美各国摄影、创作。 文 | 杜峥 受访、供图 | David Cardelus 1 我的摄影老师、阿根廷人Humberto Rivas曾经对我说，摄影师是有灵魂的；你的拍摄对象，不管是人还是物，也是有灵魂的，你们之间可以亲切地对话。 我非常喜欢这句话，只是在我第一次听到它的时候，并不完全理解。 那时候，我刚刚上大学，摄影的初恋是一台针孔相机，借助它，我懂得了合成和曝光的基本技巧，了解着这个世界的真实模样，也明白了很多东西是无法用裸眼看到的。当然，一个摄影菜鸟不可能拍出太出彩的作品，这些尝试之作现在被我锁进了壁橱里。 年轻嘛，好动，也喜欢观察巴塞罗那时时刻刻的光影变化；还有，我谨记着老师的那句话，通过行走以及旅行，体验新生活，学会用不同视角看待问题，与这个世界互动、对话。
▲圣十字圣保罗医院 户外充斥着繁密的植被，室内满是多彩的装饰 在巴塞罗那，我不用走太远就能遇上一场视觉盛宴。我家在扩展区，格兰西亚大街，走上十几分钟就能看到高迪、卡达法尔克设计的那些经典建筑，当然离我最近的建筑大师还是路易斯·多梅内克·蒙塔内尔。就在他的圣十字圣保罗医院，我家的几位亲戚在那儿经历了生、老、病、死；还有我的妹妹，她目前工作于巴塞罗那儿童医院，但是始终忘不了年轻时在圣保罗医院学习的年华，忘不了这家既是加泰罗尼亚顶级医院、又是美丽的历史古迹的建筑，她说那里面简直太美了。 记得有个初秋的下午，我去圣保罗医院有事找她。一路上，从莱万特吹来的风带着棕榈的淡香轻轻拂过。来到医院门前的广场，就能看见砖红色的庞大建筑群。进入大厅，正好我妹妹从二楼走下来，她穿着素淡的长裙站在伊斯兰风格的楼梯上，身旁是耀眼的彩色玻璃窗，背后墙上刻着繁复、华丽的马赛克装饰，穹顶雕着壮丽的红十字。我俩说话间，几位护士和病人从旁边走过，推门步入后园，传来阵阵欢笑声，树叶飒飒作响，与此同时，我仿佛闻见了一股浓郁的月桂香气。 有人说圣保罗医院是世界上最美的医院。为了打造这家完美的医院，蒙塔内尔父子花了将近30年。他们坚信，病人在空气清新、绿意盎然的环境里恢复得更快，就在医院各座建筑间点缀满花园与绿地，创造了舒心的疗养空间；他们认为彩色使人愉悦，于是将走廊、病房装点得丰富多彩，外面的角楼和尖塔上也缀满马赛克瓷砖。我妹妹告诉我，她平时和这里的病人聊天，发现他们每天过得都很开心。 在圣保罗医院，病人与繁密的植被、多彩的装饰为邻，还能遥遥望见宏伟的圣家堂。据说，这是安东尼·高迪的主意，他建议蒙塔内尔将医院正门所对方向与圣家堂呈 45°角，让病人多一份好心情。
▲圣十字圣保罗医院 秾艳不像医院，倒像是艺术宫殿 好的建筑不仅设计精良，还能愉悦人心。在巴塞罗那，在加泰罗尼亚，甚至在整个西班牙，这样的建筑无处不在。 Tips 有一次，我离开家乡巴塞罗那，去古老的山城托莱多。黄昏时分，我感觉连接山脚与山顶的纳克兰哈山间自动扶梯美过任何时候，落日余晖洒在扶梯的尽头，指向着它循环的方向，黑色的对角线穿过大量的棕色框架，山坡的斜坡也被这份棕色所笼罩。此时我看见几位游客走上扶梯，就用长曝光拍下这个画面，他们看起来像一群天使。
▲纳克兰哈山间自动扶梯 2 巴塞罗那建筑声名在外，外人听说最多的还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加泰罗尼亚新艺术运动”（Catalan for Art Nouveau）期间，高迪、蒙塔内尔、卡达法尔克等人的作品。进入新纪元，这座城市又涌现出众多优秀建筑，带着我们这个时代的烙印。 在巴塞罗那西部，有个新的建筑地标——费拉双子塔，日本建筑设计师伊东丰雄作品。这两座建筑一个是酒店，一个是写字楼，近看仿佛是一对兄妹，妹妹柔美艳丽，哥哥刚毅挺拔。 我个人来说，更喜欢“妹妹”，想和她对话，拍出她高挑的英姿，让她成为巴塞罗那蓝天下最美的红颜。直到有一刻，暮色降临，我捕捉到她微妙的移动感，像落日照耀下的一朵荷花，柔美的身影正在随风轻摇，于是我按下了快门。
▲费拉双子塔
▲费拉港酒店 灵动、性感、妩媚，像落日照耀下的一朵荷花 我可以骄傲地说，巴塞罗那有浓郁的创作氛围，这是加泰罗尼亚人的生活方式，也影响着每一位来到这里的创作者，他们用自己的才华，使古老的艺术焕发生机，使曾经的城市地标摇身一变，成为新生代的图腾。 拉斯阿雷纳斯购物中心，原本是19世纪末建造的一个斗牛场。然而，在加泰罗尼亚，斗牛在上个世纪70年代开始衰落，到了2012年市政府索性禁止了斗牛，这个斗牛场也干脆改造成了购物中心。 曾经设计过巴黎蓬皮杜艺术中心、伦敦千年穹顶的英国设计师理查德·罗杰斯接过这个项目。他将现有外立面保留并重新整合，联系城市流线，融入环境，也让城市多了一个鲜明的外形标志。而这座建筑赖以支撑结构的，不是柱子，而是一个又一个V字形的支架，漆成鲜红色，像是公牛与斗牛士曾经洒下的热血。
▲拉斯阿雷纳斯购物中心，由斗牛场改建 V字形的支架漆成鲜红色 仿佛公牛与斗牛士曾经洒下的鲜血 来过巴塞罗那的人，不论是英国人、法国人、日本人还是中国人，他们都会被这里自由的舆论环境所包容，被这里激情四溢的创作氛围所影响，激发出自己的才华和野心。我欣赏的加泰罗尼亚作家爱德华多·门多萨，他最著名的作品是《奇迹之城》，我想用这本小说的名字形容我们的城市，再合适不过了。 是的，巴塞罗那就是一座奇迹之城，它为所有的生活家、梦想家甚至是野心家提供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舞台。 Tips 我年轻的时候，摄影老师对我说，虽然你属于巴塞罗那这个值得骄傲的城市，但是永远不要自满，人外有人，多看看前辈摄影大师的作品。看看保罗·斯特兰德，你就知道什么是最有洞察力的眼睛；看看爱德华·韦斯顿，瞧他怎么让一棵枯木烈焰冲天。当然，你也要从其他视觉艺术中汲取灵感。 现在的我，偏爱极简主义。拍摄比拉达的一间独户住宅时，我受极简主义画家马克·罗斯科的启发，他以画大幅色块的油画闻名于世，那些色块漂浮、模糊，仿佛有巨大的磁场，传递着强烈的情绪。进入这个房间，我发现一块透明玻璃将餐厅从浴室中分隔出来，浴室中的家具被染成红色，我就用罗斯科的方法，为这两个空间找到了合适的光平衡。
▲比拉达独户住宅 摄影构图借鉴了极简主义绘画大师马克·罗斯科的思想 3 巴塞罗那背山向海，位于山谷之中，海岸线往城里凹进，让城市形似椭圆形的阶梯剧院。城市濒临地中海，让我们比西班牙多数地区更早开始商贸交易，因此人们做事更加理性、守时、有人情味；然而，由于历史和文化上的原因，加泰罗尼亚人曾经无数次反抗上层的统治与压制，培养了一种愤怒、抗争的激情，有时甚至显得有些疯狂。两种情绪奇妙地混合在一起，用加泰罗尼亚语形容，就是理性与抗争（Seny i Rauxa）。 这种生活态度，常见于胡安·马尔塞、金·蒙索、巴斯克斯·蒙塔尔万等人的文学作品中，那里有从胎盘里就开始思考世道人心的婴儿，纠结着忠贞与背叛的怨侣，看破红尘又纵情食色的侦探，真是奇妙的组合。 当然，如果你想直观地了解这种奇妙气质的交融，就来看看高迪的建筑好了。
▲巴特罗公寓，灵感来源于圣乔治屠龙的传说 墙壁上的陶片宛如龙鳞 高迪一生都沉浸在自己的童话世界里，将头脑中的狂想付诸实践。奎尔公园里宛若蛇形波浪的马赛克长椅，米拉之家屋顶好似外星人的通风井，还有那异想天开的巴特罗公寓——它直接取材于圣乔治屠龙的故事，屋脊恍如龙脊——它们彰显着高迪那汪洋恣肆的想象力与创造力，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抗争着这个循规蹈矩的世界。 但是，高迪建筑奇幻、叛逆、怪异的外表下面，潜藏着对世人的关怀与温情。走进高迪的建筑，触摸房间里的每一处设计细节，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当你来到巴特罗公寓，看到那奇幻的天井宛若深邃的海洋，不禁想凭栏远眺，这时大约你会摸到由光滑木质配件包裹的铁栏杆，无论老人、成人还是孩子，都能一下子找到适合自身高度的那一根，摸摸看，木质的温暖驱散了金属的寒意，如果是在冬天，你就更能感受到这份细腻。再换个楼层，看见楼梯间里的两扇门，一扇厚重的木门后面就是一个世界，你想推开哪一扇呢？也许你首先会被古铜色的门把手吸引——根据门开启方向不同，手用力的方向不同，高迪细心地分别设计，每种设计都保证你用最舒服的手势打开大门。 这些，就是高迪的理性，也是他的温情，巴塞罗那人以及所有来此旅行的人全都感受得到。 当高迪去世之后，人民自发地赶来悼念他，队伍从他去世的圣保罗医院一直排到圣家堂。
▲巴特罗公寓 每一处设计细节都体现着对来访者的关照 高迪身故已近百年，巴塞罗那又诞生了数不胜数的建筑奇迹，我想奇迹还会延续。 End 游走于这座城市之中，我拍摄下一座又一座动人的建筑；也在这些建筑面前看过了一次又一次的萨达纳舞——这是我们加泰罗尼亚人自己的舞蹈，承载着我们的历史与情感，荣耀与忧伤。不分年龄，不分贵贱，大家手拉手围成一个大圆圈，在一群音乐家的伴奏下，跳起小而精确的舞步，自豪地引吭高歌。 这歌声飘飏到巴塞罗那玫瑰色的夜空，飘过加泰罗尼亚广场，飘过兰布拉大道，飘过两千年历史的罗马城墙，飘过巴塞罗那港口高耸的哥伦布雕像，飘过他手指的远方，被全世界听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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