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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贺:与李白齐名的鬼才,27岁陨落,他把一生活成了难解的无情对

 扬眉剑客 2020-03-27

唐宪宗元和五年(807年)冬,在飞短流长,积毁销骨的指指点点中,21岁的李贺终于决定放弃参加科举的宝贵机会,在竞争对手的冷眼旁观中回到了故乡昌谷。

李贺的离开让不少人都松了一口气,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位刚刚以一篇《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并闰月》的佳作,技压群雄的青年学霸,就如同深渊游龙般,有朝一日腾雾而起,便可遨游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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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唐国祚289年,科举开科264次,最终录取的进士人数不到7000人。正是在这样残酷的报录比之下,当考生们发现同行者中有李贺的时候,心中的胆怯又会没由来的多出几分。

因为他是李贺,他是那个相传七岁就能以诗作《高轩过》折服文宗盟主韩愈,十五岁就能与诗人李益双雄并称的少年郎,没有人会蠢到怀疑李贺的实力。对于寻常人来说,21岁获得参加科举的资格,这本身就是一时谈资。而这对于李贺来说,只不过是一般操作而已。

既然注定在考场上斗不过他,那不妨在其他地方找找麻烦。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关于李贺不孝,为了科举功名,不惜侮辱生父的流言甚嚣尘上。在奉行“避讳”的古代社会里,天潢贵胄的名讳不能被提起,父母尊亲的名字也是不可说的禁忌。

绞尽脑汁的小人们终于发现了攻击李贺的好借口,因为李贺的父亲叫李晋肃,“晋”与“进”犯了“嫌名”,李贺想考进士不正是对生父大不敬的表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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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和辱骂,孤傲刚直的李贺最终选择不发一言,黯然离去,而悲痛失去英才的考官韩愈甚至不惜亲自下场,以一篇《讳辩》疯狂diss那群拿着李贺父亲名讳说话的宵小。

在《讳辩》中韩愈问出了直击灵魂的问题:“父亲名字中带了晋,孩子就不能考进士,那父亲名字中带了仁,孩子是不是就不配为人了呢?”

父名晋肃,子不得举进士;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讳辩》

但这一切的努力在铺天盖地的流言浪潮中都显得苍白无力,李贺终究还是走了。唐朝偌大的庙堂没有容下一个李贺,但大唐煊赫的诗坛却因祸得福迎来了一位浑身笼罩神秘气息的长吉鬼才。短短27载的韶华,一生失意的李贺最终还是化身成为大唐诗坛最瑰丽的九霄宫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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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宋朝科举进士满地跑的状况不一样的是,唐朝科举的难度足可以在历朝历代中名列首位,因为不糊名的缘故,唐朝科举一度成为士族大家获得功名的绿色通道。寒门子弟要想在科举中有所斩获,就必须在参加科举前费尽周折去博得达官显贵的青眼相加。

包括柳宗元、刘禹锡、白居易、杜牧这样旷古烁今的诗坛大佬,虽然才华出众也不能免俗,他们都曾在科举前往来长安洛阳之间,与士林文豪交游,以此来获得威望和认可。

所以简单总结来说:在唐朝考中进士,真才实学并非是一锤定音的标准,你还必须有人罩着,要么一出生就在罗马,要么找罗马城里的原住民拉你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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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于唐德宗贞元六年(790年)的李贺,是个非同寻常的穷书生。父亲李晋肃蹉跎一生好不容易混到县令,还没喘息片刻就因重病缠身而撒手人寰,而随着李晋肃辞世,李家陷入了几近饿死的绝境。

这样的困顿在很漫长的时间里都没能得到缓解,即便是到了元和八年(810年),李贺仍然在送小弟外出谋生时写的送别诗中说:欲将千里别,持我易斗粟

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这样的话在李贺这里是不成立的,纵然物质的贫乏让李贺几次濒临死亡,他的内心深处仍然保持着一个贵族该有的修养。虽然已经世远名微,但李贺到底是根正苗红的皇族后裔,他的祖先是郑王李亮,唐高祖李渊的亲叔叔。纵然如今已经落魄至此,对于李贺来说,哪怕身体里的皇族血脉已经被稀释到微不足道,他也以皇族自居,不愿下凡尘半步。

不过这点皇家血脉帮不了李贺中进士,没有显赫家世做后盾的他,只能走第二条路——找贵人。元和年间的大唐文坛,是韩愈、刘禹锡、柳宗元的铁三角时代,但彼时的刘柳二人已经因为 “永贞革新”而遭到政治清洗,不得不远离繁华帝都,奔赴荒凉远州,只剩下韩愈一人还在继续着传道受业解惑的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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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在元和二年(807年),带着自己精心挑选的诗作,李贺敲开了韩愈的大门,作为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乐于提携后进的伯乐,韩愈在第一次读到李贺诗文的时候,就被这位名满京洛的少年天才所折服。该是何等超凡入圣的想象力,才能镌写出这样精妙绝伦的诗文。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一生未入边塞的李贺像是拿着一支画笔,用浓艳斑驳的色调寥寥几笔就画出了剑拔弩张的硝烟战场。《雁门太守行》是李贺放在卷首的得意之作,也正是这篇诗文让韩愈彻底记住了“昌谷李贺”这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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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宪宗时代的大唐正迎来扫清六合,政治清明的中兴时代,那个因为安史之乱被震碎的盛唐气象似乎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氤氲起来,包括李贺在内的大唐年轻人们也在心底种下了经世报国的种子,只待一朝榜上有名。

韩愈很欣慰帝国有李贺这样的人才,他一遍又一遍读着李贺的诗文,然后亲自指点眼前这位年轻人如何在科举中脱颖而出。为了不辜负韩愈的殷切期待,本就天资过人的李贺开始了焚膏继晷,呕心沥血的读书写诗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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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李贺这样的人来说,科举中第只是起点,他和一般读书人不一样,他是皇族的后裔,要做就得做入相作宰的社稷重臣,寻常末流小官对于李贺而言无疑都是羞辱。这是李贺的天然使命,也是他后来人生悲剧的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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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和五年的河南府试是李贺的科考起点,也是他的终点,这位拔得头筹的年轻人以“为父避讳,不得科举”的荒诞理由,匆匆忙中止了自己的科举之路,不得科考这四个字也成了李贺一生的梦魇

如果天生愚钝还则罢了,偏上天给了李贺一个让他难以低头的落魄贵族出身,又给了他一个难以为继的贫寒家世,更给了他才华可昭日月的天赋。这样的李贺如何甘于人下,这样的李贺也只剩下科举中第,入仕为官这一条路走了,可偏偏这条路对他而言是个死路。

当难酬壮志的无力感,与家徒四壁的贫寒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才二十出头的李贺心境已到暮年。当才华遇到失意,李贺的诗风陡然转向诡秘艰涩,用《旧唐书》的话来说:如崇岩峭壁,万仞崛起。这位失意青年就像是大唐诗坛的辽阔平原上骤然拔起的崇山峻岭,他笔下的诗文无论历经多少年的风雨沧桑,也让后来者读之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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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千载的历史烟尘,我们再读起二十岁李贺写的诗句,仍然觉得字字带血,寸寸断肠。贺说:长安有男儿,二十心已朽;李贺还说:只今道已塞,何必须白首

一个孤傲的人格可以被杀死,但不可以接受自己泯然众人的平凡。李贺不是个普通的穷书生,他瘦弱的身躯里藏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圣贤气魄,纵然无缘科举,李贺仍在用自己的笔锋触及那些他人避之唯恐不及的社会黑暗。而随着李贺的人生走入绝境,李贺的诗文也迎来了井喷时代。

唐宪宗元和六年(808年),也许是李贺的名声太大,又也许是他那有据可靠的皇族血脉起了作用,再或者是韩愈疯狂在文坛为李贺代言站台的原因,归乡一年的李贺接到了来自长安的调令——从九品的奉礼郎。

奉礼郎的职位对于李贺来说,是偌大的讽刺,这位曾说过“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的年轻人如何能接受奉礼郎的任命呢?他是李贺,一个生下来就注定出将入相,经世治国的文曲星!但当目光落回骨瘦嶙峋的妻小身上时,当目光扫到一贫如洗的残破茅屋时,李贺终于还是向现实低头了,他要活着,纵然只是微薄的俸禄,但对于这个满目悲凉的家庭来说也是雪中送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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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从元和六年(808年)起,李贺开始了牢落长安的三年羁旅生涯。这三年对于李贺来说是一场煎熬,但这三年对于大唐诗坛来说,又是一场属于“长吉鬼才”的诗文盛宴。

身居繁华的帝都,李贺并没有忘却入仕的初心,纵然没办法获得功名,他也在用犀利尖锐的笔锋,悲天悯人的情怀,记录着他目光所及的苦难和悲凉。清代文学家姚文燮称赞其为:深刺当世之弊,切中当世之隐。因为李贺笔下的自己,不再是小民李贺,而是那个针砭时弊,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政治家李贺。

他讽刺唐宪宗求仙问道,追求长生,于是他写下了《苦昼短》,反问道:秦皇汉武都已作朽,天下何来长生?(谁似任公子,云中骑碧驴?刘彻茂陵多滞骨,嬴政梓棺费鲍鱼。)

他鞭挞藩镇割据,渴望统一稳定的帝国,于是他写下了《秦王饮酒》,勾画出天下一统,四海升平的盛世景象。(秦王骑虎游八极,剑光照空天自碧。)

他挖苦权贵骄奢淫逸,生活糜烂不堪,于是他写下了《牡丹种曲》,用物是人非的荒凉来警示花无百日好的箴言。(檀郎谢女眠何处?楼台月明燕夜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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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卑未敢忘忧国。纵然帝国欠李贺一个功名,毁了他的一生,李贺仍然如夏夜微弱的萤火般,拼尽全力绽放自己的微光,只为给帝国混沌的前途绽放一点光明。

后世论及有唐一代的诗人时,常将李白与李贺相提并论,前者称为“太白仙才“,后者称为“长吉鬼才”,而清代文豪黎简则称:论长吉每道是鬼才,而其为仙语,乃李白所不及。言外之意是说,李贺的诗文不仅仅只有吊诡晦涩,若空灵起来,纵然是诗仙李白也有所不及。

这并非谬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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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长安任奉礼郎的三年时间,是李贺创作的高峰期,因为在这三年间他看尽了豪强权贵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曾经的豪言壮语和当下的凄凉现实形成鲜明对比后,李贺苦苦维持的孤傲终究还是坚持不住轰然碎裂。

他笔下的诗文里开始频繁出现“老”、“寒”、“断”、“愁”、“死”、“鬼”等字眼,让人每每读起来都觉得奇谲怪诞,不寒而栗;但就像是天使与魔鬼集于一身般,李贺的另一种诗风则充满了离骚式的隽永浪漫,他写出的物象里糅杂了“天河”、“月宫”、“羲和”、“玉轮”等奇幻符号。

从鬼到神,从魔鬼到天使,这位终年27岁的诗人已在不经意间超越了无数人,坐到了李白的身边。

彼时的李贺一定想不到,后世的自己会成为多少人效仿学习却始终难以超越的九霄宫阙,他短暂的一生里大部分时间都在为生计发愁。贫寒侵蚀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还有跟着他困顿了一辈子的糟糠之妻,随着妻子病故,悲痛欲绝的李贺也因此大病一场,于元和九年(814年)辞官归乡,从此告别长安,再未归来。那时的他才24岁,却仿佛已经变成了一个日薄西山的垂暮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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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子弟江湖老。从元和五年(810年)开始的江湖飘泊和接二连三的人事凋零,都让李贺身心俱疲,他终于渐渐开始学会和自己和解,和人生和解。于是他在与故友相遇,把酒言欢之时,写出了那首《致酒行》,其中一句“我有迷魂招不得,雄鸡一声天下白”,也足可以看出李贺的豁达和自在了。

离开长安后的李贺曾试图南下去吴越之地,寻求自己新的发展,但等真正行到南方时,才发现“处处是长安”,他以为自己离开了长安,就能离开那些肮脏龌龊的政治斗争,找到自己大展身手的一席之地。却不知道的是,从前的盛唐早已故去,各地的贪官污吏、豪强权贵都像是附骨之蛆般疯狂蚕食着唐帝国最后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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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人事皆如此。失望的李贺带着仆仆风尘南渡归来,最终在好友张彻的引荐之下,转道山西做了昭义军节度使郗士美的幕僚。那段时间的李贺是怎样熬过来的,我们已经无从知晓,因为此时的李贺人生已经快到终点了。

史书给李贺留下的最后一个剪影,是随着北方藩镇动荡,硝烟四起,郗士美因讨伐不利而归隐养病,而寄身在他麾下的李贺也不得不随着他的离开黯然离开。

郗士美还有赴洛阳疗养的机会,可历史却没有再给李贺东山再起的可能。这位才年仅27岁的年轻人在走投无路之际,不得不强撑病体回到故乡昌谷,没多久就抑郁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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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贺的离去,让当时的诗坛为之悲恸,大诗人李商隐甚至在《李贺小传》中为他的人生画下了一个充满李贺式浪漫的句点。相传李贺病故当日,有人见到岚山雾海中有一红衣仙人乘龙而来,奉天帝法旨召李贺上天,为新建的白玉楼作传。片刻之后,李贺便在缭绕云雾之间溘然长逝,享年27岁。

长吉将死时,忽昼见一绯衣人,驾赤虬,持一板,书若太古篆或霹雳石文者,云当召长吉。长吉了不能读,欻下榻叩头,言:“阿㜷老且病,贺不愿去。”绯衣人笑曰:“帝成白玉楼,立召君为记。天上差乐,不苦也。”——《李贺小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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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时隔五十几年后的唐昭宗时期,大诗人韦庄上奏天子,请求追赠李贺进士及第,全了这位天才的终身夙愿。不过那时的大唐也已经到了行将朽木之际,追赠事宜终究没能名典发布,不了了之。

那之后不久,伴随着朱温篡唐,这个曾经缔造了万邦来朝的伟大王朝也缓缓走入了历史长河的深处。生死法则,王朝更迭,都是历史和时间的选择,不会因为贩夫走卒就苛刻,也不会因为帝王将相而宽容。纵然李贺当时还在世,我想他对进士及第这一荣耀也早已释然。

有人说,李贺一生都在寻找破解人生困局的方法,可是终此一生都未能破除。但我想,当他吟出“雄鸡一声天下白”的时候,他已经看到生命的曙光;当他喊出“天若有情天亦老”的时候,关于人生的答案,他已经找到了。

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一千多年以后,有人为李贺赋上了完美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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